第七章:幽蓝冰晶覆盖的观察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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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冰冷的、带着永恒冻土气息的风,不知疲倦地切割着伊万麻木的脸颊。他瘫坐在观察室冰冷的合金门前,身体一半被那诡异的幽蓝冰层覆盖。寒意早已穿透骨髓,但他感觉不到。身体的痛苦被另一种更深沉、更彻底的冰冷取代——那是灵魂被挖空后留下的、一片死寂的废墟。

观察室里,死一般的寂静持续着。只有应急灯投射在单向玻璃上的、摇曳的暗红血光,勾勒出那个坐在医疗舱黑暗中的瘦小轮廓。冰蓝色的光点依旧悬浮在黑暗里,如同两点永不熄灭的、来自深渊的星辰。

伊万的眼睛空洞地望着那两点冰蓝。砸门时的疯狂、绝望的嘶吼,都耗尽了。现在只剩下一种彻底的虚脱和麻木。阿辽沙…他的阿辽沙…那个会抱着他的脖子撒娇、会用清澈眼睛望着他叫“爸爸”的孩子…彻底消失了。被那口该死的深井吞噬了。被谢尔盖·沃罗宁…那个他从未真正放在眼里的“掘墓人”…带来的灾厄吞噬了。

谢尔盖…

这个名字像一根烧红的铁钎,猛地捅进伊万麻木的意识里!带来一阵迟来的、尖锐的剧痛!

为什么是他?!为什么偏偏是他带着那该死的病毒样本跳了下去?!为什么他基因里的“钥匙”能打开阿辽沙的“锁”?无数的疑问碎片在冰冷的思维废墟中翻腾、碰撞。

一个被刻意遗忘、尘封在记忆角落的画面,毫无征兆地、带着刺骨的寒意,猛地撕裂迷雾,清晰地浮现在伊万眼前——

七年前。莫斯科。斯特拉戈夫家族名下那间顶级私人疗养院的走廊尽头。空气里弥漫着消毒水和金钱堆砌出的虚假宁静。娜塔莎,他当时的情妇,阿辽沙的生母,穿着宽大的病号服,脸色苍白得像纸,眼神却异常明亮,带着一种近乎解脱的疯狂。她刚生下阿辽沙不久。

“伊万·阿列克谢耶维奇,”她的声音很轻,却像淬了毒的冰针,“阿辽沙…不是你的孩子。”

伊万记得自己当时冰冷的愤怒,像被当众抽了一耳光。“你疯了?胡说什么!”

“我没疯。”娜塔莎笑了,笑容凄楚又诡异,手指神经质地绞着衣角,“是谢尔盖·伊万诺维奇·沃罗宁。那个冰川学家。在你把我‘送’去挪威‘散心’的那两个月…我们在特罗姆瑟…极夜…只有伏特加和绝望…”她抬起眼,那双酷似阿辽沙的蓝眼睛里,满是破碎的光,“阿辽沙是他的。我试过…但我没办法…拿掉他…他太顽强了…像冻土里挣扎出来的草…”

“闭嘴!”当时的伊万低吼,一把掐住她的脖子,指节因为用力而发白。愤怒和一种被愚弄的耻辱感灼烧着他。但更深处,一丝冰冷的算计也在同时升起——阿辽沙需要一个显赫的父亲,斯特拉戈夫家族需要一个健康的继承人。血缘?在权力和财富面前,不过是可替换的零件。娜塔莎很快“意外”死于产后并发症。这个秘密,连同那个叫谢尔盖·沃罗宁的男人,被他彻底封存、遗忘,如同处理掉一份无用的档案。

七年!

这个被他像垃圾一样丢弃的秘密,在科拉深井这口地狱之喉的底部,在最绝望的时刻,以最残酷的方式,给了他致命一击!

谢尔盖·沃罗宁…才是阿辽沙的亲生父亲!

所以他的基因能匹配那来自地狱的病毒!所以阿辽沙体内会沉睡那把“钥匙”!所以谢尔盖会那样疯狂地、不顾一切地跳下去…他不仅仅是为了拯救伊万的儿子…他是在救自己的儿子!

“嗬…嗬嗬…”一阵扭曲的、分不清是哭还是笑的痉挛从伊万喉咙深处挤出来。巨大的荒谬感和迟来的、撕心裂肺的剧痛,像海啸般淹没了他!他死死攥住胸口昂贵的衣料,指关节因为用力而发白,仿佛想将那颗被真相撕裂的心脏挖出来!他处心积虑掩盖的污点,他视作工具的孩子,最终成了毁灭他一切的源头!而他一直看不起的、那个沉默寡言的冻土科学家,却用最决绝的方式,扮演了他伊万·斯特拉戈夫永远无法扮演的角色——一个父亲!

悔恨?不,那太轻了。是彻底的崩塌!他赖以生存的、建立在权力和冷酷算计之上的世界,在这一刻轰然倒塌,露出下面冰冷的、绝望的虚无。

就在这灵魂被彻底碾碎的剧痛中,伊万涣散的目光,无意识地扫过观察室门前冰冷的地面。幽蓝的冰晶覆盖了大部分区域,像一层诡异的地毯。在靠近门轴下方、冰层相对薄弱的缝隙边缘,半掩在冰屑和污渍中的,有一个小小的、不起眼的方形硬物。

一张塑封的照片。

伊万麻木地伸出手,手指冻得几乎失去知觉,僵硬地拨开冰屑和泥污,将那张照片抠了出来。冰晶粘在塑封表面,模糊了图像。

他下意识地用还算完好的大衣袖口内侧,粗暴地擦拭着照片表面的冰渣和污迹。动作僵硬,带着一种绝望的麻木。

冰屑被擦掉,污渍被抹开。

照片清晰地显露出来。

背景是特罗姆瑟冬日的峡湾,冰雪覆盖的黑色山峦,天空是极夜特有的、梦幻般的紫罗兰色。照片中央,是年轻许多的谢尔盖·沃罗宁。他穿着厚重的防寒服,脸颊冻得发红,但笑容却异常明亮、温暖,带着一种伊万从未在他脸上见过的、纯粹的、毫无阴霾的快乐。他怀里紧紧搂着一个裹在厚厚白色婴儿襁褓中的孩子,只露出一张小小的、熟睡的脸蛋。浅金色的柔软胎毛,长长的睫毛在眼睑下投下阴影,小嘴微微嘟着。

是刚出生不久的阿辽沙。

照片右下角,一行娟秀的字迹,被水渍晕染过,有些模糊,但依然能辨认:

“给谢廖沙——挪威的太阳。娜塔莎,于阿辽沙满月。”

噗——

一口滚烫的鲜血毫无征兆地从伊万口中狂喷而出!猩红的血点如同盛开的彼岸花,溅在冰冷的、覆盖着幽蓝冰晶的合金地板上,瞬间就凝结成暗红色的冰珠。也溅在了照片上,模糊了谢尔盖温暖的笑容和阿辽沙恬静的睡颜。

他死死攥着那张染血的照片,身体剧烈地抽搐着,喉咙里发出嗬嗬的倒气声,像一条被抛上岸的鱼。悔恨、痛苦、崩溃、以及那迟来的、足以将他灵魂都烧成灰烬的父性觉醒,混合着冰冷的绝望,彻底吞噬了他。他输了。输得一败涂地。输给了被他遗忘的过去,输给了被他轻视的情敌,输给了…命运本身。

他蜷缩在冰冷的门前,像一尊被风雪侵蚀殆尽的石像,只有攥着照片的手,因为过度用力而指节发白,微微颤抖。

就在这时——

“叮铃铃…叮铃铃…”

一阵清脆的、带着电流杂音的老式电话铃声,毫无预兆地、极其突兀地在死寂一片、如同坟墓般的基地走廊深处响了起来!

声音穿透了厚重的冰层,穿透了警报停息后的死寂,也穿透了伊万濒临崩溃的意识,像一把冰冷的锥子,狠狠扎了进来!

这铃声…不属于基地任何一部内线电话!更不属于这个时代!它听起来陈旧、遥远,带着一种…属于莫斯科老式公寓楼的、尘封已久的回响。

伊万猛地抬起头,布满血丝的眼睛里闪过一丝茫然,随即被更深的惊悸取代!他循着声音来源,僵硬地、一点一点地扭动脖颈。

声音,似乎是从…被幽蓝冰晶覆盖的观察室内部…传出来的?

观察室里一片死寂的黑暗。只有那两点悬浮的冰蓝光点,在电话铃声响起的一刹那,极其轻微地…闪烁了一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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