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雾翻涌如沸腾的墨海,将天际那道裂痕衬得愈发刺目。
裴玄枵垂在身侧的手指微微蜷起,指节因用力而泛白,掌心那枚玉简还残留着方才沈落雁递来时的温度。
他望着远处黑雾中若隐若现的幻象——慕卿黎最后消散时,裙裾被血浸透的模样,喉结滚动了一下。
“你看到了什么?”沈落雁的声音轻得像飘在风里的蛛丝。
她化神中期的修为在这方天地里竟也有些不稳,发梢被黑雾卷得乱飞,眼底却凝着浓得化不开的担忧。
裴玄枵缓缓抬头,天衍之眼的银芒在眼底流转,将三日后的碎片、百年前的因果、天道棋盘上的经纬线,通通揉进了瞳孔里。
“天道规则是一场棋局。”他的声音很低,却像淬了冰的刀锋,“我们所有人……都是棋子。”
沈落雁的指尖在储物袋口顿住。
她见过太多自命不凡的修士挑战天道,最后都成了轮回之镜里的枯骨,但此刻从裴玄枵口中听见这话,竟无端生出几分信服——毕竟这是第一个让天道推演失效的人。
“那慕姑娘……”
“她是第九柱的化身。”裴玄枵打断她,喉间溢出一丝腥甜。
天衍之眼透支的反噬来得比往常更凶,可他盯着天空裂痕里那道若隐若现的黑影,偏生笑得更冷,“天道用九柱镇规则,用她的命镇平衡。所以当年云无缺灭我满门时,天道默许;她为我挡下那道劫雷时,天道乐见。因为她的魂飞魄散,是这盘棋该落的子。”
沈落雁倒吸一口凉气。
她曾在古籍里见过“九柱”传说,却从未想过会和个活生生的姑娘关联起来。
“你若要救她……”
“便要掀了这棋盘。”裴玄枵将玉简按在胸口,玄枵氏特有的星辰纹路在他手背浮现,“规则注定她死,那我就重塑规则。”
话音未落,轮回之镜突然发出震耳欲聋的嗡鸣。
镜面如水波般翻涌,竟映出了九根擎天巨柱——赤橙黄绿青蓝紫金,八根柱子各放异彩,唯第九根蒙着灰雾,表面爬满蛛网般的裂痕,仿佛下一刻就要崩塌。
“这是规则核心。”裴玄枵盯着那柱,指腹重重按在眉心,“第九柱一倒,整个天道体系都会崩。”
“可你知道后果吗?”沈落雁抓住他的手腕,指尖触及他染血的衣料,“规则崩溃会引发天地倒转,星辰坠落,所有修士的修为都会被撕碎——包括你!”
裴玄枵反手握住她的手,力道大得几乎要捏碎骨头。
他望着远处黑雾里慕卿黎消散的幻象,眼神却比千年玄冰更灼烫:“我玄枵氏最后一人,从被灭门那日起就该死了。是她用半条命把我从鬼门关拉回来,是她在我最狼狈时给我递药,是她……”他喉结滚动,“是她让我觉得,这操蛋的天道,也值得拼一把。”
沈落雁被他眼底的执念烫得缩回手。
她突然想起轮回之镜里那个模糊的预言:颠覆天道者,必受万世业火焚身。
可此刻再看裴玄枵,倒觉得那预言里缺了半句——或许,被业火焚身的人,反而会笑得最痛快。
裴玄枵不再说话。
他咬破指尖,鲜血滴在玉简上,玄枵氏的血脉瞬间激活了隐藏的符文。
那些金色纹路如活物般爬满玉简表面,组成一个复杂的阵法,竟与他掌心的星辰纹路产生共鸣。
“这是上古契约文。”沈落雁眯起眼,“需要血脉、命魂、还有……”
“还有破局的决心。”裴玄枵打断她,将整只手掌按在阵法中心。
鲜血顺着纹路蔓延,他能清晰感觉到有什么东西在抽离——是他的寿元,是他的修为,是他作为“人”最后的退路。
反噬来得毫无预兆。
阵法突然爆出刺目金光,裴玄枵被震得飞退三步,后背重重撞在一块残碑上。
他咳出一口血,染红了胸前的衣襟,却盯着玉简里逐渐清晰的文字笑了:“疼?这算什么。当年她替我挡劫雷时,浑身焦黑还笑着说‘不疼’,我现在流这点血,配不上她。”
沈落雁刚要上前扶他,轮回之镜却突然爆发出刺目的黑光!
那光像活的蛇,嘶嘶吐着信子直取裴玄枵咽喉——这是天道规则的第一波反击。
“小心!”沈落雁挥出一道冰刃试图拦截,却被黑光轻易击碎。
裴玄枵抹了把嘴角的血,天衍之眼第三次运转的银芒几乎要穿透眼眶。
他看见了,看见了黑光的轨迹,看见了它核心那粒微小的“死穴”。
他猛提一口真元,指尖掐出玄枵氏秘传的星辰诀,大喝一声:“引!”
黑光突然转向,轰地撞在不远处的锁链上。
那锁链是之前镇压黑雾用的,此刻被黑光一撞,竟发出金属撕裂般的惨叫。
黑雾翻涌得更厉害了,却也暂时没空再攻击裴玄枵。
“好手段。”沈落雁松了口气,“但这只是开始——”
“够了。”裴玄枵踉跄着捡起玉简。
此时阵法已完全解开,一行血字浮现在空中:“逆转天道,需以命换命。”
他盯着那行字,忽然笑出声。
笑声混着血沫溅在地上,却比任何誓言都清晰:“换。”
话音刚落,轮回之镜发出最后一声嗡鸣。
镜面裂开蛛网状的缝隙,有清冽的梅香飘出来——那是慕卿黎常用的香粉味。
一道半透明的虚影从镜中飘出,白衣胜雪,眼尾那颗朱砂痣还带着点俏皮的弧度。
“玄枵。”她的声音轻得像一片落在心尖上的雪,“你真的愿意为我……付出一切吗?”
裴玄枵的呼吸骤然一滞。
他望着那虚影,仿佛又回到了初见那日——她撑着油纸伞站在桃树下,发间的银铃轻响,说“公子可是受伤了?我这里有金创药”。
黑雾还在翻涌,天空裂痕里的黑影又收缩了几分。
但裴玄枵已经不再看那些了。
他一步步走向轮回之镜,伸手想去触碰那虚影,指腹却穿过一片虚无。
“我愿意。”他的声音轻,却比任何大道法则都坚定,“从你为我挡下那道劫雷时,就愿意了。”
虚影的眼角似乎有泪,却在落地前消散成光尘。
轮回之镜的裂痕越来越大,有细碎的星光从中漏出,落在裴玄枵染血的衣襟上,像极了慕卿黎从前给他缝的盘扣。
沈落雁望着这一幕,突然想起古籍里的另一句话:当逆天道者遇见命定之人,业火焚身也成了赴约的红妆。
而在他们看不见的天空裂痕里,那道黑影终于有了情绪——它第一次,对自己布下的棋局,产生了动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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