符文印记的幽蓝光芒如潮水退去时，裴玄枵的靴底触到了一片流动的星光。
这是片完全陌生的空间。
头顶倒悬着九根擎天巨柱，柱身流转着混沌初开时的玄黄之气，与他曾在古籍中见过的九柱镇天图如出一辙。
脚下的星光并非实质，更像某种规则的具象化，每一步落下都会荡开涟漪，将周围漂浮的记忆碎片震得更碎。
这是...规则的源头？裴玄枵喉结滚动。
他分明记得被光链拉扯至规则核心最深处时，意识即将溃散前听见的那句低语。
此刻抬眼，却见九柱尽头有团模糊的阴影，像是某种存在正在苏醒——或者说，正在注视着他。
指尖刚触到离得最近的记忆碎片，画面便如潮水般涌来。
那是他十二岁的冬夜，玄枵氏祖祠的梅树下。
积雪压弯了虬枝，他蹲在青石阶上，正用枯枝在雪地里画符，画到第七笔时符纹突然自燃，烧得他指尖发疼。小公子又在偷练禁术？清润的女声从身后传来，他慌忙转身，撞进一团带着药香的暖玉里。
慕卿黎当时不过十岁，扎着双螺髻，腕间银铃随着动作轻响。
她捧着的青瓷药炉还冒着热气，我阿爹说，玄枵氏的天衍诀要配合星象运转，你这样空画符篆会伤经脉的。说着便蹲下来，用冻得通红的手指替他抹去雪地上歪扭的符纹，来，我教你认北斗七星的位置，寅时三刻天枢星最亮，这时候引气入体才不会...
卿黎。裴玄枵喉间发紧。
记忆里的少女眼尾还带着未退的婴儿肥，与他后来在血海中抱着的那具冰冷躯体重叠，又与他在轮回井前瞥见的转世剪影交缠。
他伸手想去触碰画面里的银铃，指尖却穿透了碎片，只余下刺痛的灼烧感——那些记忆并非他的，至少不全是。
你在看谁的记忆？
阴恻恻的声音从头顶炸响。
裴玄枵猛然抬头，却见陌千尘立在倒悬的九柱之间，玄色道袍被规则乱流撕扯得猎猎作响。
这位曾以正道魁首身份哄骗他的伪善宗主，此刻眉心浮现出一道暗红竖纹，正是他曾在慕卿黎魂体消散前见过的天道印记。
裴玄枵，你以为这些记忆是你的？陌千尘抬手一抓，一片记忆碎片便被拽到他掌心。
那是裴玄枵在玄枵氏灭门夜的画面——他跪坐在血泊中，怀里的慕卿黎只剩最后一口气，玄枵...记住，天...道...不...
是天道让你以为这是你的过去。陌千尘捏碎碎片，它需要棋子，需要有人替它修补规则漏洞。
而你，不过是被选中的弃子。
裴玄枵瞳孔骤缩。
他运转天衍之眼，试图预判陌千尘下一步动作，却发现视野里的未来线全部扭曲成乱麻——那些记忆碎片竟在侵蚀他的预知能力！
你以为天衍之眼能看透一切？陌千尘的笑声像生锈的刀刃刮过耳膜，这可是规则源头，连因果律都是天道的提线木偶。话音未落，他掌心凝聚出一道赤金色光刃，那是规则之力的具象化，现在，让你看看真正的代价！
光刃破空而来时，裴玄枵的太阳穴突突直跳。
他咬牙咬破舌尖，腥甜漫开的瞬间，运转体内那道来自玄枵氏祖碑的星河之钥。
这是他在极北星渊用半条命换来的传承，能短暂干扰规则网络。
果然，赤金光刃的轨迹出现了刹那偏移。
裴玄枵借势旋身，左手结出玄枵氏秘传的锁星印，右手掐动天衍诀法诀。时之回溯！他低喝一声，因果律逆转的蓝光包裹住光刃，竟将其原路送回。
噗！陌千尘被自己的攻击贯穿左肩，玄色道袍顿时染血。
他却笑出了声：好个逆因果！
但你可知每次使用这招，你的神魂都会被规则啃噬一分？
裴玄枵只觉脑中像被重锤猛击。
天衍之眼的第三次使用已耗尽今日额度，此刻他的眼底泛起血丝，连站都有些不稳。
更令他心悸的是，四周的规则核心正在加速崩塌——原本稳定的光链开始断裂，每断一根，空间里便多一道吞噬一切的黑洞。
裴玄枵！
沈落雁的声音从空间裂隙处传来。
这位总爱执一柄青竹伞的神秘女子此刻发簪尽散，素白裙裾沾着暗血，我找到规则核心的出口了！
但它现在像个饿疯的饕餮，再不走连元婴都会被碾碎！
裴玄枵望着那些正在崩塌的光链。
他知道，这些光链连接着九天十地的修真界，若核心彻底崩溃，百万修士会被规则乱流绞成碎片，而他与慕卿黎的转世，更将永远错过。
走？他抹掉嘴角的血，我从玄枵氏灭门那天起，就没打算活着走。
话音未落，他猛地撕开衣襟。
心口处的符文印记正泛着幽蓝光芒，那是他在规则核心深处与天道交易时留下的契约——用自身为引，修补九柱裂痕。
此刻符文如活物般蠕动，每靠近一个规则节点，便传来锥心的刺痛，像是在警告他越界者死。
这就是代价么？裴玄枵望着胸口翻涌的蓝光，突然想起慕卿黎临终前的眼睛。
那时她的魂魄正在消散，却还是强撑着替他擦去脸上的血，玄枵，别为我入魔...天道...不值得...
卿黎。他低喃着，眼前浮现出轮回井前瞥见的画面——那是个穿月白裙的姑娘，站在星穹下仰头望星，发间插着支银铃步摇。
刹那间，裴玄枵的眼底有金光闪过。
他不再抗拒符文的排斥力，反而主动将神魂融入其中。我不是要控制规则，他的声音里带着疯魔般的坚定，我要成为规则的一部分！
星河之钥的力量从丹田翻涌而上，天衍之眼的蓝光与符文的幽光在他周身交织。
当他的指尖触到最近的规则节点时，那些原本抗拒的光链突然温顺地缠绕上来，像是在回应某种血脉里的召唤。
你...你竟然...沈落雁的声音里满是震惊。
她看见原本要吞噬一切的黑洞开始缩小，断裂的光链正以肉眼可见的速度修复，这不可能！
就算是九柱之主，也做不到......
这才刚开始。裴玄枵的声音变得空明。
他能清晰感知到，每修复一根光链，胸口的符文便暗淡一分——原来所谓的代价，不过是天道试图用契约锁死他的潜力，而他偏要挣断这锁链。
然而，规则核心深处突然传来闷雷般的轰鸣。
九柱顶端的阴影彻底凝聚成型，那是一双布满竖瞳的眼睛，每道目光扫过，空间便裂开蛛网般的缝隙。
裴玄枵，你以为修补规则就能逆天？陌千尘的声音混着无数嘶哑的共鸣，真正的代价，现在才开始！
裴玄枵只觉周身的规则之力突然倒转。
那些刚刚被他修复的光链化作利刃，从四面八方刺来；胸口的符文则如熔炉般灼烧，几乎要将他的心脏熔成铁水。
意识逐渐模糊前，他看见沈落雁在裂隙处拼命伸手，看见九柱之眼的瞳孔里映出自己的倒影，更看见记忆碎片中慕卿黎的银铃在雪地里闪着微光。
卿黎...等我。他最后呢喃着，被那股来自规则源头的引力狠狠拽向深处。
星光在耳边呼啸。
当意识即将沉入黑暗时，裴玄枵隐约看见前方有片更璀璨的星幕——那里有九颗熟悉的星辰正在苏醒，正是玄枵氏祖训里的九曜归墟。
而在那星幕尽头，有个穿月白裙的身影，正转身望向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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