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溪春早
青溪村的清晨总是从一声鸡鸣开始。
薄雾笼罩着错落有致的农舍，炊烟袅袅升起，与山间的晨霭交融在一起。村东头那座扩建了三次的大院里，几个扎着总角的小童正在梨树下追逐嬉戏，清脆的笑声惊飞了枝头的麻雀。
慢些跑！别摔着了！一个约莫三十出头的妇人从厨房探出头来，手里还拿着沾满面粉的擀面杖。她眉眼如画，眼角已有细纹，却掩不住那份天生的灵秀气质。
娘亲，我要吃蜜饯！最小的女娃扑过来抱住她的腿。
先去洗手。妇人弯腰轻点女儿的鼻尖，太奶奶说了，不洗手的孩子没点心吃。
正说着，院门吱呀一声被推开。一个背着药篓的白发老者缓步走入，虽然须发皆白，腰板却挺得笔直，步伐稳健如年轻人。
爷爷回来啦！孩子们一窝蜂涌上去，七手八脚地帮他卸下药篓。
老者——如今村里人都尊称一声夜老先生的夜无尘——挨个摸了摸孙辈们的脑袋，从袖中变戏法似的掏出几颗野果：后山摘的，很甜。
爹，您又惯着他们。妇人无奈地摇头，接过药篓，星姨今早还念叨，说您天不亮就出门，连口热粥都不喝。
夜无尘笑而不答，目光扫过院内张灯结彩的布置：都准备好了？
差不多了。妇人擦了擦手，二叔一家昨晚就到了，现在在客房歇着。三姑说午时前能到，还特意嘱咐留个灶头给她炖汤。
正说着，内院传来一阵银铃般的笑声。一个看起来不过二十出头的少女搀着位白发老妪走出来，身后还跟着几个年轻男女。
外公！少女松开老妪，燕子般轻盈地跃到夜无尘面前，您猜我带什么来了？
夜无尘眼中闪过一丝笑意：又淘到什么宝贝了？
少女神秘兮兮地从怀中掏出个玉盒，打开后露出一株通体碧绿的小草，叶脉中似有星光流转：星灵草！我在北冥绝壁找到的，可以帮太奶奶调理灵气！
月儿！老妪——正是已经三百余岁的星鸾——佯装生气地瞪眼，又去危险的地方！
被唤作月儿的少女吐了吐舌头，躲到夜无尘身后。她全名夜揽月，是月无缺的长女，也是夜家这一辈中最有修行天赋的孩子。
好了，都别站着了。夜无尘拍拍外孙女的肩，去帮你们娘亲准备寿宴吧。
寿星驾到
日上三竿时，夜家大院已经热闹非凡。正堂上高悬着一个巨大的寿字，下方摆着张紫檀木太师椅，铺着绣有日月星辰的软垫。
院中摆了十几桌宴席，坐满了来自各地的宾客。有青溪村的乡亲，有附近门派的修士，甚至还有几位特意从仙界赶来的故人。
萧爷爷！夜揽月眼尖，第一个发现门口的身影。
萧云寒一袭青衫，须发皆白，却精神矍铄。他身旁跟着个温婉的中年妇人，正是当年星宫之主紫萱。两人身后还有几个年轻弟子，捧着大大小小的礼盒。
无尘！萧云寒大步上前，与老友紧紧相拥，三百年不见，你怎么老成这样了？
夜无尘难得开怀大笑：比不上你这老骨头硬朗。
紫萱则拉着星鸾的手嘘寒问暖，两个曾经叱咤风云的女子，如今就像寻常人家的老姐妹一般絮叨着家长里短。
宾客陆续到齐，吉时将至。夜揽月神秘兮兮地凑到夜无尘耳边：外公，太奶奶还不知道我们要给她惊喜呢。
正说着，内院突然传来一阵骚动。一个满头银发的老妇人在众人簇拥下缓步走出，她身形佝偻，拄着根青玉拐杖，眉心的月痕已经淡得几乎看不见，唯有那双眼睛——左如秋水，右似星空——依然明亮如初。
你们这是...月无缺惊讶地看着满院宾客，声音有些颤抖。
娘亲，寿辰快乐。夜无尘上前搀扶她，语气温柔得不像话。
月无缺这才想起，今日正是自己四百岁寿辰。自从百年前那场大病后，她的记忆就开始时好时坏，常常连最亲近的人都认不全。
尘儿...她轻抚儿子的面颊，眼中泪光闪烁，你都长这么大了
满院宾客瞬间安静下来。夜无尘——这个在六界传说中战无不胜的仙尊——此刻红着眼眶，像个孩子般将脸贴在母亲掌心：嗯，儿子长大了。
夜揽月机灵地端来寿桃：太奶奶，吃桃子！
月无缺被曾孙女逗笑了，接过寿桃咬了一小口：甜。她环顾四周，目光在每个人脸上停留片刻，星鸾呢？那丫头又跑哪去了？
星鸾急忙上前，跪下行了大礼：师尊，弟子在这儿。
月无缺歪着头看她：你怎么也老了？我记得你昨天还是个小姑娘...
夜无尘轻轻握住母亲的手：娘亲，星鸾已经三百多岁了。您看，那是您的曾孙们。
顺着他的指引，月无缺看到了院中那群活泼的孩子，脸上的皱纹渐渐舒展：都这么大了啊...
贺礼纷呈
寿宴正式开始后，宾客们依次上前献礼。
萧云寒和紫萱送上的是一对阴阳玉佩：取自昆仑阴阳泉眼，温养神魂有奇效。
夜无尘的二弟子——如今已是蜀山掌门的林青羽呈上一匣丹药：弟子炼制的九转还魂丹，虽不能增寿元，却可保肉身不腐。
轮到夜揽月时，小丫头神秘地拍拍手。几个师弟抬上来一个蒙着红布的笼子，揭开后竟是一只通体雪白的小兽，形似狐狸，额间却生着月牙形的金纹。
这是...月光猊？星鸾惊讶道，上古时期就绝迹的灵兽！
夜揽月得意地点头：我在北冥一座古墓里发现的，它当时被困在阵法中，我花了三个月才破解呢！
月无缺伸出颤抖的手，小兽立刻亲昵地蹭上来，发出细微的呜咽声。老人家的眼睛突然亮了起来：小白？是你吗小白？
众人面面相觑。夜无尘却若有所思：娘亲年轻时养过一只月光猊，后来为救她而死...
小兽似乎听懂了，更加用力地蹭着月无缺的手心，眼中竟有泪光闪动。月无缺将它抱在怀里，哼起一首古老的歌谣，那是只有她和当年的小白才知道的调子。
轮回转世...紫萱轻声感叹，万物有灵啊。
最特别的礼物来自一个意想不到的人。当那个戴着斗笠的青衫人走进院子时，夜无尘瞬间绷紧了身体——那人身上的气息，他再熟悉不过了。
不请自来，还望见谅。来人摘下斗笠，露出一张与夜无尘有七分相似的脸，只是年轻许多，看起来不过三十出头。
满院哗然。这人竟与传说中的夜仙尊年轻时一模一样！
你是...月无缺眯起眼睛。
青年恭敬地行了个大礼：孙儿夜思凡，拜见太祖母。
夜无尘脸色骤变：你说什么？
夜思凡不慌不忙地从怀中取出一块玉佩，正是当年月清霜留下的月牙形信物：家父夜归云，乃仙尊与月仙子在昆仑闭关时所育的第二子。
满座皆惊。夜无尘死死盯着那块玉佩，轮回眼自动运转，瞬间看穿了真相——这青年确实是他的血脉，而且...
你父亲还活着？他声音沙哑。
夜思凡摇头：家父百年前已坐化。临终前命我来寻根，说是...时候到了。
月无缺突然站起身，踉跄着走到青年面前，颤抖的手抚上他的脸庞：归云...我的小云儿...
夜思凡惊讶地发现，这位看似糊涂的老妇人眼中突然清明如初：太祖母，您...
我记得。月无缺泪如雨下，那年昆仑雪崩，我不得不将刚出生的归云交给山民抚养...我以为...以为他早就...
夜无尘扶住摇摇欲坠的母亲，心中翻江倒海。原来当年昆仑一战后，月无缺曾短暂恢复过全部记忆，在那段时间里，她不仅生下了第二个孩子，还为了保护这个孩子做出了痛苦的抉择。
为什么不告诉我？他轻声问。
月无缺靠在他肩头，声音轻得只有他能听见：你已经有太多负担了...我的尘儿...
夜思凡从怀中取出一封泛黄的信：这是家父留给仙尊的。
夜无尘展开信纸，上面只有寥寥数语：
父亲大人安好。儿一生平安喜乐，妻贤子孝，足矣。唯憾未能承欢膝下，今遣思凡归家，望代儿尽孝。归云绝笔。
一滴泪水落在信纸上，晕开了墨迹。
月下密谈
寿宴持续到月上中天。不胜酒力的月无缺早早回房休息，宾客们也陆续告辞。夜无尘独自坐在后院的石凳上，望着月亮出神。
仙尊。夜思凡不知何时来到身后，孙儿可否与您说几句话？
夜无尘示意他坐下：你父亲...是怎么走的？
无疾而终。夜思凡眼中带着怀念，那日他在院中晒太阳，说有些困，睡下后就再没醒来。临走时嘴角还带着笑，说梦见奶奶来接他了。
夜无尘胸口一阵刺痛。月清霜走得早，连转世都无从寻觅，又怎会来接人？不过是将死之人的幻觉罢了。
家里还有什么人？
母亲健在，还有两个姑姑和一个叔叔。夜思凡笑道，我在家排行老四，上面三个都是姐姐，可把父亲愁坏了。
夜无尘忍不住莞尔。没想到自己还有个这么热闹的支脉，而且听起来都是普通人，没有继承太多修仙天赋。
这次来，除了认亲，还有一事相求。夜思凡突然正色道，家父临终前说，太祖母寿辰过后，六界将有大变，要我务必提醒仙尊早做准备。
夜无尘眉头一皱：什么大变？
具体不详。夜思凡摇头，只说与永恒之门有关。
话音未落，一阵急促的脚步声传来。夜揽月慌慌张张地跑进后院：外公！太奶奶不见了！
夜无尘霍然起身：怎么回事？
我刚去给太奶奶送药，发现床上没人，只有这个...夜揽月递上一张字条。
字条上是月无缺的笔迹，却工整得不像出自一个记忆混乱的老人之手：
尘儿，娘去完成最后一件事。勿寻，三日后自归。若有不测，记住——月魄不灭，神魂永存。
夜无尘捏紧字条，轮回眼中金光暴涨。他瞬间感应到千里之外的昆仑山巅，有一股熟悉的月华之力正在汇聚。
星鸾！他厉声喝道。
已经恢复年轻容貌的星鸾应声而至：主上？
照看好家里。夜无尘一把抓住夜思凡和夜揽月，你们两个，跟我走！
三人化作一道流光直冲天际，眨眼间便消失在茫茫夜色中。
昆仑异变
昆仑山巅，镜湖畔。
月无缺拄着青玉杖，独自站在湖边。她的身形不再佝偻，白发无风自动，眉心的月痕重新变得清晰明亮。湖面倒映出的不是她苍老的面容，而是当年那个风华绝代的星月圣女。
时候到了。她轻声道，声音不再是老妇人的沙哑，而是清越如少女，三百年的布局，就等今日。
霜华剑凭空出现，悬在她面前。月无缺咬破手指，将血滴在剑身上。血液顺着那些古老纹路流淌，逐渐形成一个复杂的阵法。
以我之血，唤汝之魂。她念诵着古老的咒语，月魄为引，轮回为桥...
镜湖水面开始沸腾，无数光点从湖底升起，在空中汇聚成一个女子的轮廓。那身影模糊不清，却散发着令人心悸的威压。
无缺...身影发出叹息般的声音，你终于想起来了...
月无缺——不，此刻的她已经恢复了全部记忆和力量，应该称她为完整的月无缺——跪倒在地，泪流满面：娘亲...
原来三百年前在永恒之门前，月清霜的那缕神魂并未完全消散，而是通过月无缺体内的月魄悄悄回到了镜湖。这三百年来，月无缺装作记忆混乱，实则一直在暗中收集散落的魂力，为的就是今日的重聚。
值得吗？月清霜的虚影轻抚女儿的白发，耗费寿元维持我的魂息，甚至不惜加速衰老...
月无缺倔强地抬头：那您呢？当年牺牲自己封印永恒之门，值得吗？
虚影沉默了。月光下，母女二人一站一跪，相隔三百年光阴，却仿佛从未分离。
他们来了。月清霜突然看向天际，尘儿比我想象的还快。
月无缺擦干眼泪，站起身：娘亲，计划要变一变了。您有个孙子，是归云的孩子...
三道流光划破夜空，落在湖边。夜无尘看到那个熟悉又陌生的身影，瞬间明白了什么：娘亲，您装病？
月无缺调皮地眨眨眼——这个动作让她看起来年轻了至少两百岁：不然怎么骗过你这个轮回眼？
夜揽月和夜思凡目瞪口呆地看着这一幕。尤其是夜思凡，他从未想过第一次见到传说中的太祖母，对方竟是个看起来比自己还年轻的绝色佳人。
来不及解释了。月无缺神色一肃，永恒之门的封印正在松动，墨渊要回来了。
夜无尘脸色骤变：怎么可能？当年明明...
当年我们封印的只是他的肉身。月清霜的虚影开口，他的元神一直藏在门内，如今已经腐蚀了大半封印。
月无缺接话：所以我和娘亲设了这个局。用我四百岁寿辰的蜕凡劫为引，加上三代同堂的血脉共鸣，才能彻底消灭他。
夜揽月听得一头雾水，却敏锐地抓住重点：太奶奶，您会有危险吗？
月无缺笑着摸了摸曾孙女的脸：傻孩子，修行之人哪有不冒险的？她转向儿子，尘儿，我需要你帮我布三世轮回阵。
夜无尘刚要反对，月清霜的虚影突然飘到他面前：尘儿，相信你娘亲。这是唯一能一劳永逸的办法。
月光下，夜无尘看着母亲年轻如初的面容，又看看身旁的两个孩子，终于沉重地点了点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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