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水镜”之中,小明剑魔的直播仍在继续。
他又唾沫横飞地痛斥了几种他看不惯的社会现象,从“精致利己主义者”到“网络键盘侠”,言辞激烈,引得“弹幕”如同潮水般涌动,赞叹与附和之声不绝于耳。
孔子在一旁静静地看着,听着。
他的眉头时而舒展,时而紧锁。
此人言语确有煽动性,所指问题也并非空穴来风,但那股子戾气,以及过于绝对和情绪化的表达,总让他觉得有些不安。
真正的君子,应是“温、良、恭、俭、让”,应是“讷于言而敏于行”。
这小明剑魔,言语张扬,锋芒毕露,却不知其行事为人,是否真如其言语般刚正不阿?
终于,画面中的小明剑魔似乎也说累了,他对着那发光的“电脑”屏幕,露出一丝疲态,开始与观众告别。
“好了好了,家人们,今天就播到这里了!”
“感谢大家的礼物和支持!剑魔我,说到做到!明天继续跟你们唠!”
他挥了挥手,脸上挤出几分笑容,但那笑容,在孔子看来,却不如之前痛斥“躺赢狗”时那般真切。
随着他在“电脑”上一番操作,那喧闹的“直播间”画面消失了,“水镜”中的场景也随之切换。
只见那小明剑魔摘下了头上那古怪的“耳机”,长长地舒了一口气,整个人的气场仿佛瞬间矮了半截。
之前那股指点江山、舍我其谁的“剑魔”气势,荡然无存。
他揉了揉有些发酸的脖子,站起身,离开了那个堆满奇怪器物的书房。
孔子目光紧随,心中疑虑更甚。这前后判若两人的变化,实在太过明显。
画面跟随小明走出了书房,进入了一个更为宽敞明亮的房间,似乎是这家的厅堂。
厅堂布置得颇为……奇特。
在孔子看来,屋内摆设虽多,却少了些书香雅气,多了些浮华奢靡。墙壁上挂着不知名的画作,色彩艳丽;柔软的“沙发”上堆着几个花哨的“抱枕”;一个更大的发光“方板”(天幕适时解释,此乃“电视”,用以观赏影音)正播放着喧闹的画面。
一个年轻女子斜躺在沙发上,一边漫不经心地看着“电视”,一边用一根纤细的金属签挑着果盘里的水果,姿态慵懒而随意。
这女子约莫二十五六年纪,容貌尚可,只是眉宇间带着一股挥之不去的倨傲与不耐。她穿着一身孔子看不懂的清凉衣物,与厅堂的奢华相得益彰,却与“妇容”、“妇德”相去甚远。
“此必是其妻了。”孔子心道。
天幕的声音印证了他的猜测:“此女,便是小明之妻,王美丽。无业。”
无业?
孔子微微一怔。
他那个时代,男子主外,女子主内,操持家务,纺纱织布,亦是辛劳。这王美丽既是无业,又不见其操持家务,那这满屋奢华,从何而来?
答案,似乎很快就要揭晓。
小明走近客厅,脸上带着一丝讨好的笑容,脚步也放轻了许多,似乎生怕惊扰了沙发上的“女王”。
“老婆,我播完了。”他轻声说道。
王美丽眼皮都没抬一下,只是从鼻腔里“嗯”了一声,目光依旧盯着那喧闹的“电视”屏幕。
小明似乎早已习惯了这种冷遇,他搓了搓手,略显局促地站在那里,犹豫了一下,才再次开口:
“那个……今天的收入……结算出来了……”
听到“收入”二字,王美丽终于有了反应。
她转过头,目光落在小明身上,那眼神,不像是在看自己的丈夫,倒像是在审视一件物品。
她没有说话,只是朝着小明,伸出了一只手。
那只手,白皙修长,涂着鲜红的指甲油,此刻却像是一道不容置疑的命令。
孔子看到这一幕,呼吸不由得一滞。
他看到,在王美丽伸出手的那一刻,小明脸上那仅存的一丝笑容也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种近乎本能的顺从。
他没有任何迟疑,立刻从口袋里掏出一张小小的、硬质的卡片,双手捧着,小心翼翼地递到了王美丽的手中。
那姿态,恭敬得如同臣子向君王进献宝物。
“这是……何物?”孔子忍不住低声问道。
天幕的声音带着一丝难以察觉的揶揄响起:“圣人,此物名为‘工资卡’。乃是后世储存、支取金钱之凭证。小明方才‘直播’所得,以及平日所有收入,皆存于此卡之中。他此举,乃是将自己全部身家,悉数交予其妻。”
全部身家?悉数交予?
孔子如遭雷击,呆立当场!
他设想过千万种可能,却万万没想到,会是这样一幅景象!
一个男子汉大丈夫,辛苦劳作所得的养家糊口之资,竟然如同贡品一般,全数上交给一个无所事事、态度倨傲的妇人?
这……这简直是滑天下之大稽!
“岂有此理!岂有此理!”孔子气得胡须都颤抖起来,“夫妇一体,相扶相持,固然不错。然,男子乃一家之主,肩负养家之责,岂能身无分文,事事仰仗妇人鼻息?”
他想起自己虽然也曾困顿,所谓“君子固穷”,但从未失去过作为一个男人的基本尊严和自主。
“夫者,扶也!以行扶人者也!若自身财权旁落,经济不能自主,又何谈扶持家庭?何谈立身行道?”
孔子越想越气,只觉得一股血气直冲头顶。
他看着画面中,那王美丽接过卡片后,连一句感谢的话语都没有,只是漫不经心地用另一部小巧的发光“方板”(天幕解释:手机,亦可查账转账)操作了几下,似乎是在确认卡里的金额。
确认无误后,她随手将那张代表着小明全部心血的“工资卡”丢在了茶几上,仿佛那不是赖以生存的钱财,而是一张无关紧要的废纸。
然后,她便再次将目光投向了电视,彻底将旁边还站着的丈夫视为了空气。
而小明呢?
他看着妻子收下了卡,似乎如释重负般松了口气,脸上又挤出了那种卑微的笑容,甚至还体贴地问了一句:“老婆,渴不渴?要不要我给你倒杯水?”
回答他的,只有电视里传来的喧闹声,和王美丽头也不回的冷漠背影。
孔子看到这里,一口气没上来,差点背过气去。
他扶着桌案,大口地喘着气,脸色铁青。
“懦夫!懦夫啊!”他指着水镜中的小明,痛心疾首,“方才在‘直播’之中,痛斥‘躺赢狗’,言辞凿凿,气势汹汹!如今观之,其妻安坐家中,不事劳作,尽享其成,岂非正是其口中之‘躺赢狗’?而他自己,辛苦劳作,所得尽献,在家中地位卑微至此,竟毫无怨言,反而卑躬屈膝,极尽讨好之能事!”
“言行相悖!表里不一!虚伪至极!”
“此等人物,网上口若悬河,指点江山;现实唯唯诺诺,仰人鼻息!枉为人夫!枉为男儿!”
孔子气得在书房内来回踱步,衣袖翻飞。
他想起了自己关于“君子”的种种论述:“君子求诸己,小人求诸人”,“君子和而不同,小人同而不和”,“君子坦荡荡,小人长戚戚”……
眼前的这个小明,哪一点符合君子的标准?
分明就是一个言行不一、内心怯懦、被私欲和恐惧所支配的“小人”!
而那个王美丽,骄横懒惰,无视人伦,毫无妇德可言!
“家门不幸!家门不幸啊!”孔子连连顿足,“娶妻不贤,夫复懦弱,此家岂能和睦?岂能兴旺?”
“修身不力,何以齐家?家且不齐,奢谈治国平天下乎?!”
他越想越觉得可怕。如果数千年后的世道,竟是这般景象,男子失去阳刚,女子失去德行,家庭秩序混乱至此……那将是何等恐怖的未来!
“警示……这果然是警示啊!”孔子喃喃自语,眼神中充满了前所未有的凝重。
这“诸天万界警示录”所展示的第一个案例,就如同在他平静的心湖中投下了一块巨石,激起了滔天巨浪。
他知道,这仅仅只是一个开始。
后面,还会有怎样刷新他认知、冲击他信念的“怪状”出现?
孔子不敢想象,但他知道,他必须看下去。
为了他所坚守的“道”,为了他所忧虑的“世”,他必须看清这未来世道的真实面貌,哪怕这面貌再如何丑陋不堪。
他重新坐回案前,目光再次投向那面悬浮的“水镜”。
水镜中,小明在被妻子无视后,讪讪地走到一旁,并未离去,反而像是等待吩咐的仆人一般,垂手立在一旁。
孔子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压下翻腾的气血,准备迎接下一轮的冲击。
这“龟男”的世界,他才刚刚窥见冰山一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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