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一,对外,当示强硬。彻查妖言来源,固不可少。但更重要的,是向天下展现陛下之雄才伟略,以赫赫武功、煌煌文治,来对冲天幕带来的负面影响!例如,可加快对匈奴用兵,或推行新的利民之策,让百姓看到陛下的英明和功绩,自然能减少那些无稽之谈的影响。”
“其二,对内,当修德行。天幕虽妖,然其能蛊惑人心,亦在于其所言触及某些……忌讳。陛下当更加注重自身言行,亲贤臣,远小人(暗指方士等),勤于政务,爱惜民力。以德行感召天下,以仁政治理国家。如此,纵有妖言,亦不能动摇民心之根本。”
主父偃的建议,可谓是深思熟虑,既有对外展示实力的强硬手段,也有对内加强自身修养的长远之策。
刘彻听完,陷入了沉思。
他知道主父偃说得有道理。仅仅是追查和禁止,是远远不够的。必须拿出实际行动,来证明自己的“清白”和“英明”。
“先生之言,朕记下了。”刘彻点了点头,“此事,朕会仔细斟酌。”
东方朔的插科打诨,让刘彻感到了流言的可怕和形象受损的尴尬。
而主父偃的忧思和建议,则让他意识到了这场“天幕危机”背后,更深层次的政治风险。
这两位性格迥异的臣子,从不同的角度,共同推动着这位大汉天子,开始更加严肃地思考,如何应对这个从天而降的、前所未有的挑战。
文化,如同流水,总是在不经意间,受到各种事件的塑造和影响。
“金屋藏雕”这一由天幕炮制出的、荒诞不经的“皇家秘闻”,虽然??????(foundation)虚假,但其强大的传播力和戏剧性,却在潜移默化中,对当时的社会文化,尤其是某些特定的意象和文学解读,产生了微妙而深远的影响。
首当其冲的,便是“雕”这种猛禽的文化意象。
在汉代以及之前的文化中,“雕”或“鹰”,通常是勇猛、力量、自由、高瞻远瞩的象征。它是草原上的王者,是天空中的霸主,常常被用来比喻英雄豪杰、帝王将相。比如,“雄鹰展翅”、“鹰击长空”,都带有积极、昂扬的意味。
然而,“金屋藏雕”事件之后,这个意象开始发生微妙的变化。
当人们再提到“雕”时,除了原有的勇猛含义,脑海中可能会不由自主地联想到那个金屋里的“宠儿”,联想到它“夺走”了皇后的恩宠。
于是,“雕”的意象中,悄然增加了一丝……“夺宠”、“第三者”(虽然是鸟类)、甚至“妖媚”(能迷惑帝王心智)的意味。
在一些民间的传说或戏文中,可能会出现这样的情节:某个英雄人物,原本英明神武,后来却因为沉迷于一只奇异的“妖雕”,而变得昏聩,甚至众叛亲离。
在文人墨客的笔下,也可能出现借“雕”来讽刺某些“不务正业”、“沉迷玩物”的权贵现象。
当然,这种变化是潜移默化的,并非完全取代了原有的象征意义。但无疑,“金屋藏雕”这个深入人心的“梗”,给“雕”这种猛禽的文化形象,增添了一层复杂而略带负面的色彩。
更具戏剧性影响的,则体现在对某些特定文学作品的解读上。
汉武帝时期,才子司马相如曾作《长门赋》,以陈阿娇的口吻,抒发其被废黜后独居长门宫的幽怨和哀愁。这篇赋辞藻华丽,情感真挚,历来被视为宫怨诗的代表作。
在天幕事件之前,人们解读《长门赋》,通常认为阿娇失宠的原因是年老色衰、骄横善妒,以及后来卷入“巫蛊之祸”。同情的基调中,也夹杂着对其自身性格悲剧的叹息。
然而,“金屋藏雕”的说法流传开来后,一些人(尤其是那些喜欢猎奇和八卦的百姓和文人)开始对《长门赋》产生了全新的、脑洞大开的“解读”!
“‘君不见咫尺长门锁阿娇,不如意兮何时休?’唉,可不是嘛!咫尺之内,金屋之中,住着那只得宠的雕,阿娇可不是‘不如意’嘛!”
“‘日黄昏而望绝兮,怅独托于空堂。’空堂?我看是那只雕不在的时候,陛下才偶尔去看看阿娇吧?”
“‘愿假苏代之言,甘泉宫中令吾居。’这是想去甘泉宫躲清静呢!省得天天听着隔壁金屋里那只雕得意地叫唤!”
甚至连赋中最著名的那句“愿得一心人,白头不相离”,也被赋予了新的、充满讽刺意味的解读:
“一心人?陛下的一心,都在那只雕身上了!还白头不相离?我看是想跟那只雕白头不相离吧!”
这种解读,虽然完全是基于天幕捏造的虚假信息,充满了荒诞和牵强附会。但由于其极强的戏剧性和话题性,竟然在民间和部分文人圈子中悄然流传开来。
人们在谈论《长门赋》时,除了传统的解读,还会加上一句:“不过啊,也有人说,阿娇其实是输给了一只鸟!”
这种“新解”,无疑消解了《长门赋》原本的悲剧色彩和严肃性,使其带上了一层浓浓的八卦意味和滑稽感。
就这样,一个虚假的“黑历史”,通过影响人们的认知和想象,竟然开始扭曲对经典文学作品的理解,对历史人物的情感投射产生偏差。
这充分展现了信息的强大力量,以及谣言在文化传播中可能产生的、意想不到的、甚至可能长久持续的(错误)影响。天幕,这台“历史八卦制造机”,其破坏力远不止于政治层面,更在悄然侵蚀着文化的根基。
谣言,一旦插上了翅膀,就能飞越千山万水,抵达最遥远、最不可思议的地方。
关于汉武帝“爱雕胜过爱美人”、“金屋藏雕以慰寂寥”的故事,凭借其爆炸性的话题度和浓厚的八卦色彩,迅速成为了大汉王朝传播最广、最受欢迎的“皇家新闻”。
它以惊人的速度,从都城长安,沿着驿道、商路、河流,向着四面八方扩散开去。
东至齐鲁,南达荆楚,西抵陇右,北上幽并……几乎在所有消息灵通的地方,都能听到关于这位大汉天子与他的“神雕”的各种传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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