乾清宫的晨钟余韵未散,朱祁镇已扶着龙案缓缓直起腰。
他方才叩首的青砖上还留着淡红的印记,可那双曾在谢罪时垂落的眼尾却缓缓扬起,眼仁里浮着层阴翳,像暴雨前压城的乌云。
你既知天命不可违,何苦强求?他的声音比方才谢罪时低了八度,尾音像淬了冰碴子,顺着殿内穿堂风直往秦飒后颈钻。
秦飒的后槽牙轻轻咬了咬。
他能感觉到某种无形的压力正从四面八方涌来——那是帝王积年累月养出的威慑,是整个皇权体系对外来者的排斥。
方才还漂浮在殿中的金色光粒不知何时散了个干净,朱祁镇龙袍上的金线在晨光里泛着冷光,倒像一条条绞人的锁链。
叮——本次任务结束,情绪值封存,直播权限回收。
系统提示音在脑海里炸响的瞬间,秦飒的太阳穴突突跳了两下。
他终于明白方才那股压迫感从何而来——直播时系统自带的历史保护罩撤了。
现在的他,在这个时空里不过是个穿得古怪的外乡人,连块能证明身份的腰牌都没有。
殿内突然响起金属摩擦的轻响。
秦飒余光瞥见东侧廊柱后,侍卫长的手正缓缓按上剑柄。
那是个面容冷硬的中年男人,剑穗上的红绒在风里晃了晃,像一滴悬而未落的血。
朱祁镇的拇指摩挲着龙案上的青玉镇纸,目光始终锁在秦飒脸上:朕方才谢的是于谦,不是你。
他忽然笑了,那笑里不带半分温度,你说这天下人的公道......可这天下,终究是朕的天下。
侍卫长的脚步又近了半步,靴底与青砖相碰的咔嗒声在寂静的殿中格外清晰。
秦飒能听见自己心跳如擂鼓——他想起史书里英宗复辟后如何清算旧臣,想起于谦被押往刑场时那些欲言又止的百姓。
此刻若真被拿下,怕是连个喊冤的机会都没有。
陛下既然谢罪,若此刻杀我,岂非自毁诺言?秦飒突然提高声音,话音撞在殿顶藻井上又落下来,天下百姓看着呢,万世史书也看着呢!
今日您杀我容易,可后世再提英宗谢罪,怕要变成英宗杀直臣了。
殿中霎时静得能听见烛芯爆裂的轻响。
朱祁镇的手指在镇纸上顿住了,眼底闪过几丝动摇——他想起方才直播里那些举着于字旗的百姓,想起后世史书中夺门之变那行刺目的记载。
石亨跪在角落里,此刻也偷偷抬眼望过来,额角的冷汗顺着下颌滴在地上,洇出个深色的圆斑。
侍卫长的手还按在剑柄上,却不再往前挪了。
他垂眼盯着秦飒腰间那个会发光的铁匣子(方才直播时手机屏幕亮过),喉结动了动——这等神异之物,万一是上天派来的使者...
秦飒能感觉到后背的冷汗浸透了中衣。
他装作整理衣袖,不动声色地往殿门方向挪了半步,袖中指尖悄悄掐进掌心。
这一步是试探,见朱祁镇没喝止,又再挪一步。
陛下圣明。他故意把圣明二字咬得极重,您既愿为少保正名,又怎会容得下杀谏臣的污名?
朱祁镇的指甲几乎要掐进镇纸里。
他望着秦飒越退越远的身影,忽然想起方才直播里满屏的陛下赎罪弹幕——那些都是他从未见过的天下人,可他们的唾沫星子,真能把他的皇位砸出个窟窿。
退下。他突然开口,声音不大,却像根绷断的弦。
侍卫长的手猛地从剑柄上抽回,后退两步时几乎撞翻了旁边的青铜仙鹤烛台。
秦飒又退了三步,直到殿门的穿堂风卷起他的衣摆,这才转身大步往外走。
秦大人留步!
石亨的喊声让秦飒脚步一顿。
他侧过脸,正看见那胖子连滚带爬追过来,官袍前襟全是泥污,冠缨散成乱麻缠在脖子上,活像条被拔了鳞的鱼。
小人愿补过!石亨跪在秦飒脚边,抬头时脸上还挂着方才叩首的青肿,您要小人做什么,小人都依......
石大人这副模样,倒像极了当年跪在少保跟前求官的样子。秦飒俯视着他,声音冷得像腊月里的冰棱:
当年少保保你做了武清侯,你转头就构陷他谋逆。今日求我?晚了。
他甩开石亨拽着自己衣角的手,头也不回地跨出殿门。
乾清宫的朱漆大门在身后吱呀一声闭合,把石亨的哭嚎关在了里面。
夜色不知何时又漫了上来。
秦飒顺着宫墙疾走,靴底碾过的青砖缝里还凝着晨露。
他能听见身后传来急促的脚步声——是方才那侍卫长派的暗卫,还是朱祁镇改了主意?
绕过御花园的太湖石时,他的袖中突然一沉。
摸出来看,是方才直播时网友刷的打赏——系统虽撤了,这东西倒留了下来。
金属外壳还带着体温,屏幕上的未读消息跳个不停:
主播小心!历史上英宗复辟后杀了好多人!
快跑!石亨那老匹夫最记仇!
秦飒攥紧手机,心跳得更快了。
他拐进一条偏僻的甬道,翻墙时刮破了袖口,却顾不上疼——前面就是东华门,只要出了宫,或许能混进早市的人流......
站住!
身后传来断喝。
秦飒回头,看见五个带刀侍卫从转角处冲过来,灯笼的光映得刀刃发亮。
他咬牙加快脚步,可宫墙下的青石板太滑,一个踉跄差点栽进旁边的荷花池。
砰!
身后突然传来重物坠地的闷响。
秦飒回头,只见方才冲在最前的侍卫直挺挺倒在地上,后颈插着根细如牛毛的银针。
走!
暗巷里转出个灰衣人,压低的斗笠遮住面容。
秦飒认得这是方才在乾清宫当值的小太监——他方才直播时,这孩子曾偷偷朝于谦的投影磕了个头。
宫道都被石亨的人封了。小太监拽着他往巷子里跑,他们说要在天亮前拿住您,说您是妖人......
两人七拐八绕出了宫城,东方已经泛起鱼肚白。
秦飒道了谢,刚要往城南走,就见街角茶棚里几个戴斗笠的人同时抬头——他们腰间鼓鼓的,分明藏着短刀。
跟我来。小太监又拽他进了条窄巷,最后停在一座破庙前。
庙门的护国寺匾额掉了半边,门槛上结着蛛网,殿里的佛像缺了半张脸,供桌上堆着些发霉的馒头。
这是我奶生前住的地方。小太监喘着气,石亨的人不会搜到这儿......
话音未落,庙外突然传来马蹄声。
秦飒一把将小太监推进佛像后的暗格里,自己则蜷进供桌下的阴影里。
霉味混着尘土味呛得他直想咳嗽,却只能死死咬着嘴唇。
叮——检测到宿主身处危险,紧急启动临时避险模式。
机械音在脑海里响起的瞬间,一道淡蓝色光幕从脚底升起,转眼就裹住了他的全身。
庙门吱呀被推开时,秦飒甚至能看清带头那人脸上的刀疤——是石亨府里的护院头目,他曾在直播里举着于谦该杀的牌子骂街。
搜仔细了!刀疤脸踹翻供桌,发霉的馒头滚了一地,那小子要是跑了,石大人剥了咱们的皮!
秦飒屏住呼吸。
光幕外的声音像隔了层毛玻璃,模糊又遥远。
他望着刀疤脸的靴子从自己眼前走过,望着那把泛着寒光的刀就插在离他手腕三寸的地方,后颈的冷汗顺着脊梁骨往下淌。
直到马蹄声彻底消失,秦飒才敢松口气。
他扶着供桌站起来,光幕啵的一声消散了。
破庙的窗纸被风掀起一角,漏进的天光里,能看见尘埃在空气里打着旋儿。
庙外传来更夫敲梆子的声音:天干物燥,小心火烛——
秦飒摸出手机,屏幕上的时间显示是凌晨四点。
他望着庙外渐亮的天色,忽然听见房梁上有瓦片轻响。
他猛地抬头。
黑暗中,一双泛着冷光的眼睛正从房梁的阴影里望下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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