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杀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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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崔誉既是朝廷史官,又是江湖豪侠,他的一生不长,却走过了许多地方,从万山之巅到百川尽头,皆有他的足迹。没有人知道他为寻那一方幽冥之境究竟走过了什么地方,就连他自己写的至尊卷轴中都没有详细的记录,只有一句十分敷衍的说辞——“幽冥之境,极北之北”。幽冥之境每三百年只现世三年,三年时间说长不长,需得快马加鞭。

所以,当有人拦在马车面前的时候,驾车的林箬脸上浮现出一抹明显的怒火。眉如远山目似星,像一座眉宇不那么温柔的菩萨,可这样清秀的淡漠面庞染上怒色,当真是没来由地叫人惶恐。

拦住马车的,是一个赤着上身戴着帷帽的年轻僧人,脖子上那串瓦光锃亮的火红佛珠底下垫着一角暗红的披巾,看得出来僧人对这串佛珠很是爱护。若非僧人身边插着一杆明晃晃的月银长枪,说他是个佛家圣子都不为过。

“阿弥陀佛!”僧人一声佛号呼得像金刚狮子吼,声蕴佛禅,仿佛万僧齐诵。

林箬却仿佛无事人,盘腿坐在马车上,伸手拿起放在身畔的油纸伞,扭动伞柄,拔出一寸寒芒。——她的剑,藏在伞中。

剑芒出鞘,这漫山遍野的春风就料峭了起来。风起黑云飘,天际在酝酿着一场暴雨。

“青衫纸伞,剑意清冷,”僧人双掌合十,行了个板板正正的佛礼。“想来,施主便是临风山的‘雨凰’了?怪不得佛音于尔无用。”

林天下成为武林尊主的那一日便向江湖宣告此生只收三个弟子,因此他每收一个弟子,总会有不少豪杰上门讨教。当年林箬拜师时,净莲寺方丈亲自带弟子前来,可这天下第一佛宗号称所向披靡的佛音,竟被林箬破了法,寺中方丈更是被她一剑斩落了境界,此生再无重修之能。

杀意随雨声渐起,这是无声的警告。

年轻僧人拔出长枪随手一划,身前出现一条不浅的沟壑,便是示威。

“十息之内,滚出我的视线。”林箬声如清泉,沉声道。那杆枪她倒是认得,碎骨枪,净莲寺大弟子祝鸣沙的武器。车前的人是谁,不言而喻。

“至尊卷轴重出江湖,势必掀起腥风血雨。佛曰,苦海无边,回头是岸,三位,请回吧。”杀意如雨席卷全身,祝鸣沙却依旧似人师般循循善诱,倒也契合净莲寺天下第一佛宗的地位——虽然,那是曾经了。

一只骨节分明的手掀开马车的帘子,按在了林箬肩头。旋即清冷儒雅的声音幽幽响起:“杀祸源自人心,而非外物。若是净莲寺真希望天下太平,大师该拦的可不是我们。”言罢,一个清癯的白衣身影从门帘后走出,他看上去早已过了及冠之年的,一头乌发却披在肩头,好不疏狂。

祝鸣沙神色微微一变,似乎是没想到会听到这句话,握枪的手隐隐颤抖。“您是,‘戾龙’?”

当年,方丈那一声佛音不仅没降住林箬,反而武场边观战的林笠掀了桌子要入场,若不是林天下出言阻止,他家大弟子怕是要直接把净莲寺那一队人马灭了。

于是林天下这两个弟子,天下皆患之,净莲寺更甚。若非为了拦住至尊卷轴,他祝鸣沙这个大弟子也不会贸然前来。

“我很欣赏净莲寺的胆气,第一佛宗当之无愧。只是,人心贪婪,待到封锁令结束,那时候临风山又会如何,你应该知道。”林笠站在马车前,白衣如尘黑发如瀑,看上去宛如谦谦君子。但这家伙走的却是炼体一道,力如鬼王,和世人心目中那光风霁月的君子压根扯不上半毛钱关系。

“二位,出门在外,少生事端。”车厢里传来一个年轻的声音,带着一股略显做作的沉静。

漫山春风掀开马车门帘,恰好这时候车里的人抬了眸。

那人红袍如火,面庞稚气未脱却也有了锋芒。他放下怀中展开的古旧卷轴,坐直了身子,五指在面前矮桌上轻轻地敲,眉眼粲然如炬,仿佛“少年”这二字就是为他而生的一般。

祝鸣沙是精明之辈,自然猜得出此人便是林天下的小弟子林篁。

对于此人,不仅净莲寺知道的不多,江湖各路都是这般。至于个中缘由,一是林篁从来没有出过山门,二是林天下那个掌管百晓阁的兄长拒绝向江湖放出更多的信息。

但此时祝鸣沙掌握了一个信息,这个人,若非武功强得可怕,就是城府深得骇人,否则怎么可能一句话就让那两个凶名在外的杀神安分下来。

“林宗师真是名师出高徒,小僧佩服。但,”祝鸣沙耍一个枪花,挺枪直指三林的马车。“林宗师曾言,若至尊卷轴出山,各路豪杰皆可一观。小僧斗胆,想为寺中师兄弟们求这一桩大机缘,不知三位可否割爱?”

林笠没再看他,转身掀开门帘又进入了马车。

林箬则缓缓起身,将伞柄中的细剑整个拔出,那剑身上烙着两个篆字——“寒雨”。据传,此剑是一柄需以血喂养的杀剑。

“好一个割爱!师父的原话是,‘各路豪杰皆能借去一观’。既然是借,就得征求其主的意见。可我看大师嘴上说得客气,心里似乎是想强抢啊?”

清冷的雨,终是落下。

雨水落在祝鸣沙精壮臂膀上,被他满身内力蒸作水雾,一尊怒目金刚缓缓从他身后拔地而起,虚影般的金刚浑身曳着佛禅,左手捻一匹罥索,右手执一柄长剑。

不动明王。

不动明王功,乃天底下第一等除魔的功法。祝鸣沙此举,已经是把眼前三人当邪魔外道看待了。

“放肆!”林箬怒喝,剑鸣如唳,山鸟皆惊。

下一刻,青衫的剑客已经闪身至祝鸣沙头顶,当空就是一剑刺下。

只一剑,就要取人性命。

佛门弟子多是没经历过杀伐的,料不到林箬一出手就要人命,祝鸣沙举枪去挡,可藏于伞中的细剑却忽地重如千钧,压得精壮的男子虎口开裂,血迹染红枪杆。

这时,一道青光自雨幕中爆射而来,直直钉向林箬眼瞳。

林箬抬剑挡下,借力飞身立于马车辕头。她定睛一瞧,那青光竟是一杆金刚降魔杵,上面还散发着若有若无的金色佛禅。

一只肤如凝玉的葱白柔荑接住被弹飞的降魔杵,横于身畔,宛如持剑。

一袭红袍自雨中走出,那是一个年轻的女子,身形窈窕,却戴着一副恶鬼面具。虽说都是红袍,可林篁的衣裳似火,她的衣裳却宛如血染。

“还要藏么?”红衣鬼面的少女上前一步站在祝鸣沙身前,护着他撕下一角红巾裹好伤处。

少女身上开始弥漫起一股杀气,不同于林箬那般清寒的剑意,少女身上的杀气凛冽如刀,带着淡淡的血腥,像是在尸山血海里滚了一圈。

“……让路吧。”祝鸣沙拉住少女臂弯,面具之下的清秀面庞似乎有了几分不忿。“听话。”祝鸣沙语气隐隐带了威严,仿佛兄长训斥自家小妹。

此话一出,戴鬼面的红衣少女便偃旗息鼓,乖乖与他退到一旁,为三人让开了一条路。

马车再次起步,寒雨缓缓归鞘,林箬依旧盘膝而坐,仿佛刚才什么也没有发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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