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湖有多大，杀手就有多少。众多杀手行走江湖，必定要有地方生息，而这处地方，便是冷城。
冷城北临大运河霸王川，再往北百余里就是南震与北荒的交界，是南震北境最大的城镇。
今日，冷城迎来了三位客人。
一人青衫执伞，一人白衣过颈，一人红袍似枫。
这三人便是林篁他们一行。
“我们去哪找船？”林箬撑着纸伞走在三人最前，伞柄时刻浮动一寸寒光，遥遥问道。
若想去卷轴中的“极北之北”，就需乘船沿霸王川到达东起海市府，再从那里入东起海，然后一路北上，最后还需穿过大半个北荒。
“冷城北门外就是霸王川，打那出去就能看见渡口。”林笠走在最后，脸上淡然如风，“不过，我就先不跟着了。”
林篁夹在师兄师姐中间，嘴里叼根狗尾草哼着小曲，两手枕在脑后，闲庭信步般往前走，活像个第一次出远门的世家小公子。“那师兄要去做什么？”
林笠眸光晦涩一瞬，幽幽地说：“也许会去见一些……上山前的故人吧。”
“那我与师姐便在东起海市府等师兄，如何？”林篁吐掉狗尾草，笑得满面春风。
“放心啦师兄，这不是还有我在么，我会保护好林篁的。”林箬回头拍拍胸脯笑道，忽然心血来潮般从背后一手揉上了师弟头顶，揉到人开始抗议了才意犹未尽地放开手。“那，师兄，咱们就先走一步咯。”
“也好。”林笠轻笑着也欲去抚林篁发顶，却被后者小跳一步躲开，只得笑骂着一脚踹上自家师弟裤腿，“快滚！”
看着师妹师弟的身影迅速消失在长街尽头，林笠脸上的笑意便淡去了不少，剩下那几分浅浅的笑直给人一种隐隐刺骨的寒意。他身畔忽而长风鼓动，声如隐隐龙吟，一身至阳内力几乎快凝出形来。
已经有多久，没有回到这里来了呢。
林笠抬脚，转身向城内款款走去。他走得很慢，像是要让这偌大冷城内的一草一木都知道自己回来了一般。
“恭迎少主归乡。”
一约莫着天命之年的妇人不知何时落脚在林笠身后几步之远，腰间一白玉笛轻轻晃动，双手拢入翠绿长衫袖口，恭恭敬敬冲身前人行了个礼。
“好久不见，暗姨。”林笠温声地应，“这一走就是十多年啊……城里城外，近来可好？”后半句话声音便不再有久别重逢的温润，净是犹如置身千里沙场破阵杀敌的肃杀。
“回大少主，近年并无大规模蛮兵滋扰北境。只是城内……就算飞声奉城主之命坐镇数年，那几个老东西也并无多少改观。”暗姨名为暗飞声，腰间那根玉笛看似风雅却暗蕴深厚枪劲，再加上背后站着冷城一城之主，城内那几位嗜杀如命的杀手世家家主再怎么不服，也不敢乱来，只能用些暗度陈仓的法子明里暗里针锋相对，从他人手里多抢一点益处。
林笠负手望着苍空，眉眼半阖，全然一副淡漠样，却敏锐捕捉到暗飞声话里的关键。“‘并无大规模蛮兵滋扰’……暗姨，此话何意？”
暗飞声曾与林笠朝夕相处好长时间，岂会听不出他的弦外之音：又是哪一支不知死活的蛮族，胆敢犯吾南震？
“大少主莫急，城内四姓古王文秦的家主已经在路上了。”暗飞声赶忙出声制止，自家大少主新近归乡，怎能让他手上再染鲜血？“少主无需忧心，虽然那几个老家伙心有不服，但干起这些事来还是一等一的利落……您大可以放心去做自己想做之事，就如……十五年前那般。”
暗飞声犹记得，十五年前，大少主尚身在南震皇都凰权拜师学艺，自己拜入陆家后不久，便随老城主陆玉冰一同前往凰权城看望少主。
当年，在凰权皇宫之前那条人来人往的千灯大街上，随着老城主一声喊，而立之年的她便看到，街上那位身骑骏马的白衣公子一拉缰绳，潇潇洒洒地调转马首，振臂应声：
“爹，你来啦！”
“诶。野小子，回家啦。”陆玉冰笑骂道，温温和和拨开人群牵起了少主手里的缰绳。
十四岁就如此潇洒不羁的白衣公子，长大了也该是那样洒脱才对呀……为什么现在连一点儿少年意气也不剩了呢……
其实她多少已经猜到，是老城主的离世，才让这个意气风发的小公子变成了如今这淡漠的样子。
“想做之事么……”林笠拳抵下颌思索良久，也许没想出来，也许还不想说，总之最后终归喑了声。“那些事情，等我师弟的事结束了……再说吧。说到这个，暗姨，我下山前传书交代您备船一事，可办好了？”
“……回少主，老奴得知此事后，早早便在霸王川上备了艘快船，那二位少侠一眼便能望见。”
林笠不言语了。
许久，他才悠悠吐出一句。“暗姨，您能再帮我个忙么？代我回趟家……”林笠伸手从前襟里摸出两张信笺来，“代我回去一趟，把这些交给家主。……我啊，再在城内留几个时辰，看看旧景，就得快些追我师弟师妹去了。”
这孩子，违抗师命暂留此地，必然是存了私心，还想趁此机会再看看城内的风景。可奈何他是大师兄，私心能有，但不能多。
暗飞声念及此处也只得长叹一口气，接过信笺应了声“好”。
……
却说林篁林箬二人告别自家师兄，跨过冷城那青石板街出了北门，便见那横亘眼前的宽阔大河——霸王川。
北境的土地已经有了些荒莽大漠的感觉，到处皆是黄土和沙石，唯有这条霸王川，如一条银色的丝带横在沙漠之上，反射着耀眼的阳光。
林篁自出生起，整整二十年未曾出过临风山山门，只在师长口中听说过这条整个南震最大的运河，它也是冷城的护城之河，更是南震与北荒的界河。
林箬见师弟因着眼前这景致惊叹无比，没忍住捂嘴笑了。“好啦好啦，瞧你那没见过世面的样。过几天看见东起海，可不得激动到跳起来？”
林篁挠了挠头，突发奇想问了师姐一个问题：“师姐你说，有没有谁可以在地上劈出如同霸王川这么宽这么深的口子？”
二十年来，因着体内有疾，林天下不曾传授林篁任何武功，就连寻常武夫用以强身健体的武功绘本都不允他翻看。
于是现在的林篁，纯粹就是个武学白痴。
林箬倒喜欢师弟这般模样，懵懵懂懂的，好生可爱。她是闯荡过江湖的人，又喜欢将自己那些日子积累下的见闻讲给他人听，于是一心向往着侠义江湖的林篁便成了最好的听众。
“林篁，师姐今天告诉你一句话，你且听好——‘江湖偌大，草莽之中，自有豪杰’。这样，咱们先找艘船，一边赶路一边听我细细与你道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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