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九章:一定会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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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月光如银纱,倾泻在无边的草原,广袤的夜色被画笔描绘出来。云层叠了又叠,天空却依然清澈而明亮。半片月牙在云后若隐若现,远处的山峦在夜的笼子里模糊,仿佛是梦幻仙境的边缘。

微风吹动,草叶在无垠的金色海洋中轻舞,波光粼粼,浪花在荡漾。

这是翡翠大草原。

很多年前,一个男人在这里战胜了诸国的军队,取得了东大陆最伟大战争的胜利,东大陆第一位大一统的统治者出现了,他把镇国的玉翡翠埋在这片草原中。传说中,取得这块翡翠的人,将会成为天下之主。

始皇帝。

数以十万计的军队驻扎在这里,夜已至深,但军营内的照火,仍四处可见。

军队中心,西州权贵们正在交谈——

左清恒,三公之一,左家家主,年轻的他是陇川氏族的代言人,影响力不止于西州,故很多人视其为“三公之首”。

乐仙儿,三公之一,乐家家主,西州本土氏族的掌权者,历史上极其少见的女性统治者,人称“巾帼大公”。

左清恒身边的是他的夫人,完颜琴,这位来自北境的大贵族,年轻时便是有名的才女,以女中豪杰和贤内助闻名。左家与完颜家的联姻,可谓政治联盟上的典范。因为这次联姻,几十年间,两个世家都在各方面更进一步。

“听说北王一言九鼎,今天不就迟到了吗?”乐仙儿说,高位者的面容下,曾经作为贵族小姐的高傲和娇气掩藏不去。

“安吉向来,目中无人。”左清恒说,面无表情,把玩着手中念珠——这些年他得到了宗教势力的大力支持,但表面无比虔诚的他对漫天神佛没有感觉,他只是十分厌恶那些打着“济世”旗号,却想方设法把手伸进世俗政治的宗教骗子。但毕竟某种程度上的政教合一,是他左清恒提出来的新理念,他必须像个真正的朝拜者。做做样子的烧香礼佛,换来民心归顺,还能在各个层面打开不少通道,这是一笔很划算的买卖。

“北王心里,从来没有什么结盟的想法,他把认为东州方面是软蛋;中州这儿是他想来就来、想走就走的地方;南州那边,又下了周秀要当逃兵,央家独木难支的定论;对于我们西州,他把我们当傻子耍,想用我们的三公的军队为他南下开路。他这是希望谁直接送他一顶白帽子吗?”女大公嘲讽着他们还未到来的客人。

“还需要别人送他北王白帽子吗?安吉前些日子已经给自己登基封禅了,尊号圣广北文皇帝。”不管说什么话,左清恒永远语气平静,让人听不出任何情绪。喜怒不形于色,这位陇川氏族之后生性聪颖,在很小的时候他便主动或被动地学会掩藏自己的想法了,他一直相信,神秘和疏远的感觉永远能为权力增添柴火,“不过他对周秀的评价倒很中肯,这人表面放浪,实际就是非常自私,危急之时,心里只有自己。别说南州,等到时候形势对他不利,他直接舍弃周家,也是正常的。”

“北王和周秀一样,都是纯粹的疯子,狂妄自大。”完颜琴说,北王两个字似乎让她感到不适,她刻意顿了一下。

“完颜,那可是你的老熟人了。你们一起在北境生长,之后又差不多同时进入皇都。”左清恒说。

“我和他太多年没有见过了……”来自北境的大贵族说道,声音中寒意尽显。

……

“安吉,明天就是安家的巡猎典礼了,你准备好了吗?”

十七岁的完颜琴微微一笑,脸上荡漾起淡淡的潋滟红晕。她的嘴角轻启,若有似无的微笑仿佛是春天的暖阳。纤细的鼻梁和玉一般的耳垂勾勒出她端庄的侧颜。她的美貌像是大自然的馈赠,是岁月流逝中的灵动风华。

冬日的蝴蝶落在她肩上,她半跪在地上,为不到十岁的安吉整理常服的衣领。

安吉是老北王的十三子,既不是有顺位继承权,很可能继承大统的长子,也不是那乖巧懂事,讨人喜欢的小儿子,哪怕除开身份的影响,他本人也更像是一个平庸之辈。

她是安吉未婚的妻子,婚事由她的父亲与安吉的母亲定下。她已经陪着这个小孩好几年了,这种昏暗无光的日子让她绝望。她能解脱的唯一可能,就是安吉能夺得王位,这一切,都得寄希望于他那身为宠妃的母亲。

但自从他母亲病故之后,所有的所有全部落空。几年时间里老北王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迅速老去,甚至有传闻他已重病在身。但这时安吉还是个需要时间成长的小孩儿。

安吉常说他的大姐安娅是他生命中最重要的人之一,对她完颜琴来说,又何尝不是呢?

第二天一早,她在给安吉的随行餐食中下了适时发作的迷幻药,安吉的马夫也在马上动了手脚。

果不其然,晚上消息传来,安吉在巡猎中消失了,军队正连夜漫山遍野的搜寻。

令人没有想到的是,安吉被奇迹般地找了回来,听说他遇到了神兽般的白虎,被找到的时候已经吓破了胆。

巡猎典礼是对王子们评价很重要的场合,因为这令人耻笑的懦夫表现,在明面上,安吉彻底退出了王位的竞争。

但这些并不重要,在安吉母亲病死的时候,他的失败就已经注定。

有多么懦弱的失败者,就有多么耀眼的成功者——北境多年来围绕王位继承进行的政治斗争以大姐安娅大获全胜告终,这位天选之女的文治武功都显示出了盖世之才,也开创了北地女性继承大位的先河。

这时,央皇帝一统天下的大局已定,他春风得意,雄心勃勃,要对一直支持前朝的安家和北境,趁势赶尽杀绝。

大姐安娅挂帅反击,送给了央皇帝几场大败,北伐的央家军队死伤惨重。

几战之后,虽然老北王还在,但安娅已大权在握,声望无人能及。

安娅兑现了对完颜琴的承诺——解除了她与安吉的婚约,放她离去。以此做为她帮助安娅清除竞争对手的答谢,介于她完颜家独女的身份,这也是对北境老派权贵的进一步拉拢。

战后,安家和敌人达成谈判,安家向皇都送去一名王子当做人质,保全央皇帝的颜面,而央皇帝十年之内不得再企望北地。

传闻因为对病故爱妃的深厚感情,老北王恳求女儿安娅将安吉作为质子送去皇都,以此留下他的性命。

就这样,完颜琴和安吉一同踏上了前往皇都的旅程,只不过一个是重获新生,寻求向上;另一个是作为人质,锁入深宫……

……

命运弄人啊。

完颜琴感慨,在离开北地,前往皇都后,她获得了新生,她的人生也变得无比顺利,直到今天。

但她并没有想象中那么快乐,让她痛苦的和不甘的是,安吉这个无能的懦夫,这个险些毁掉她一生的废物,三十年间,从命比纸薄的质子,成了今日威震四方的君王,脚踩着历史上最强盛的北方之地,执天下之牛耳。

一个是安吉,还有一个是眼前的“巾帼大公”乐仙儿,这个做事随性、莽撞的女人,这个在政治和用兵上都幼稚无比的小鬼。就这么一个毫无计划与城府的娇生惯养的小姐,也是逢上了时代的大浪,三十出头便坐到了今天的高位,与天下豪杰齐名……

完颜琴想起小时候父亲对她说的话:

“女儿,你太固执了。不是你做得好,便会得到的多。你这生会见到很多人,你会觉得他们不如你聪明,也不如你刻苦。你甚至会惊讶于在高位看到那些自以为是的蠢材。但我见过的那些做人、政治、军事上成熟的天才,很多都早早地进入坟墓,幼稚的人则踩在他们的坟上。”

人的奋斗,何时又能比得过命运的安排呢?

这句话完颜琴不知道在心里对自己说了多少遍。但几乎每个深夜,她都会在那些人轻视的眼神与嘲笑声中醒来,一切又似乎回到了那段压抑的见不到光的日子。也许是老天的捉弄,她这生年少老成,忍辱负重,做的每件事,说的每句话都处处考虑,从来不敢有所懈怠。就连她送安吉去巡猎典礼的那天,她依然装作百依百顺,笑靥如花。

今天的她已至高位,但她明白,她依然还是别人的附属——左公的妻子,完颜家的女儿。

不过今夜过后,就都结束了,再也不会有噩梦了。乐仙儿,你还能像这样笑多久呢?还有,安吉,迎接你的结局吧。

她想。

“怎么还没有到?现在是什么情况?”

漫长的等待后,左清恒问,他心中有些担心变故的发生。

“没有问题。维正去接北王和蓝太尉去了,看时间他应该快到了。”乐仙儿说,眼中竟有些期盼。

左清恒似乎想到了什么,又问:

“这次为什么陈维正只带了几千人来?他的军队呢?莫非有什么变化。”

完颜琴眼中惊异一闪而过,瞬间明白的她轻声对自己的丈夫说:

“陈公的军队已经先往南推进了。”

左清恒突然发现这才反应过来,他摆了摆手:

“这我都忘了,看来我有些过于紧张了。”

“紧张是好事。这种事时候,谁不激动呢?今天晚上箭搭在弦上,才好杀人。”乐仙儿转头看向左清恒,“清恒,你说等我们打下天下,你、我还有维正,是不是就能像以前那样时常聚在一起了呢?”

听到这话,左清恒愣了一下。

仙儿,为何你还像以前那么单纯,那么幼稚呢?现在已经不是十多二十年前了……乐公啊,我们再也回不到当初了……

藏起眼中的无奈、决然以及狠辣,左清恒笑着抬头,脸上写着宠溺,他看向满怀期待的乐仙儿,说道:

“一定会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