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有比它更加笔直的剑身,也没有比它更惊异的剑柄,因为刚直的剑身象征着国的重量,崎岖意味着朝代的更迭。
更国。
不少人都认出了北王手中那把传说中的长剑,没有太多关于这把剑由来的记载。但以前有个传闻,说得到这把剑的人,将拥有颠覆朝野,建立新国的能力。
关于北王如何得到这更国的,有两种说法,一是他在当年逃出皇都返回北地的流亡路上,于中州的某个隐蔽的地方得到了这把剑。
另外一个说法与消失的司马家族有关,司马家族是传承数百年的史官家族,世代守于盍城,据说他们不仅在几百年来编立了较为公正的史书,也同时也守护着一把神器——更国。也正是因为这个原因,东大陆这几百年来没有发生过波及整个天下的战争。
大概十年前,北王以司马家族恶意抹黑其大姐安娅对东大陆的功绩,导致北地民意汹涌为由,举兵攻打盍城。但在北王军队到达盍城前,就有人私下说,这些只是掩饰,北王是想要司马家所守的那把剑。
司马家族没有什么抵抗,将北军迎入城内。而盍城方面其实早在城内布下了天罗地网,伏击入城的北军。多年没有吃过败仗的北军缺少防备,被杀了个措手不及,死伤惨重。
北王大怒,下令屠城,灭司马家十族,也就是从这个时期开始,北军所至之地,凡抵抗顽强烈,破城夺旗之后,必是屠城。
不过北王军队的屠杀只是单纯的屠杀,是在各级军官将领指挥下单纯的杀戮,没有抢掠,也没有虐待。城内的人被一起带到城外,干脆地变成刀下亡魂,他们的尸体也会由专门的部队处理,防止瘟疫出现。
北王不止一次地告诉他的军队,他们绝不能是暴戾贪婪的罪恶之源,他们只能是他无情的战争工具。
………
北王提着长剑,权和力像水银河流般倾注在剑身上。他慢慢地走着,每走一步,脚便上上下下垫起几次,节奏和大地的喘息混为一体。
众人有些震摄于北王和他手中的长剑,一时竟没人敢先动手。
“天下人都可以负你北王,唯独我蓝槐不能负你北王。古人说,滴水之恩当以涌泉相报。我也在很小的时候就知道,可以做不成事业,但绝不能做小人。你对我的再造之恩,这样报答你,今天我是真正的小人。”
人群的最前端,蓝槐说着,向前走出几步。
“一边是在知我懂我的恩人,一边是在我困境对我落井下石,冷眼相待的世人,真是个令人痛苦的决定啊……”
蓝槐抽出绑在两腿上的蝴蝶双刀,用复杂的眼神看向北王。
“安吉!!!”
随着喊声,他手抓闪电,完成了人生最完美的刺击。
“令人敬佩。”
北王的声音有些嘶哑,他手中长剑挥出,使出最简单的斩杀动作。
嘭!
蓝槐被瞬间轰飞,贴地飞出很远。
这个曾以一当十,多次绝境中护得皇帝周全、一战七大贼天阶贼首、不到二十便高中武状元的男人躺在地上,他叹息着,他知道自己再也站不起来了,因为此时他全身的每一块骨头都已经碎掉了。
没人在意倒地之人的伤势,大战一触即发。
刀斧手、军队、高手们冲散了陈家的精锐,疯狂地想要围杀北王。
刺、劈、挑。
人群中心的北王不断地用着剑法中最简单的杀人式,长剑来回之间,仿佛月光的残影。
杀声震天,火光四射,无数人像蝗灾一样疯狂涌向中心。
一时间,北王化身成一个可怖的大漩涡,人们的性命被它吞噬,无数的残肢、头颅则被它不停抛出。
浓郁的血腥味让很多人感到恶心,围杀的阵型逐渐推进得越来越慢,他们发现自己的勇气比北王的体力消耗得更快。
鲜血像雨一样,北王的身上,军队的身上,兵器上,地上,尸体上,溅得到处都是。
更国在不断挥舞中,却是剑身雪白,滴血未沾。传说这把名剑杀人而不见红,喻示着人们给予在它身上的愿望——
改朝换代,兵不血刃。
但这个愿望在今夜来看,似乎有些过于遥远了。
随着时间流逝,陈家外围的几千军队几乎已被大军歼灭干净,而中心本来数百人的陈家精锐,也是在拼杀中只剩一百人不到。
“不要怕,他也是人,打了这么久,现在他只是强弩之末!”不知左清恒是否看清了北王的疲态,但他的嗓门极为洪亮,他抽出腰间佩刀,仰天大喊道,“刀在手,跟我走!!!”
主帅亲自上阵,加上现在北王这边只剩百人不到,胜势已定,西州的先锋部队气势暴涨,封王拜爵的野心压倒再次压倒了他们心中对死亡的恐惧。
围杀队伍的冲锋疯狂提速,几乎一瞬间就压垮了在北王四周作防死守的陈家精锐的阵型。
被冲散了阵型,只意味着一个结果——
死亡。
最外圈的陈家将士们眼含眼水,被捅成了烂泥窟窿,绝望的气息弥漫开来。
咚!咚!咚!
突然,随着细微而规律的声音传来,草原外围的大多数人,感到了来自地面的轻微晃动。
“啊啊啊,这是地震了吗?是要大地动了吗?”外围的大军中,一个刚入伍不久的小兵惊慌不已。
“妈的,不知道啊,怎么像是狗日的马蹄声啊……”旁边一向凶狠的老兵带着哭腔说道。
内层的军队并没有感到什么异样,每个人都继续沉浸在血与火的围杀当中。
“是北王的大军到了,放弃防守,护住北王,给我杀出一条血路!”陈维正下令,因为体力近乎透支,他握剑的手不停颤抖,身上已经染红多处。
“什么?!”
“快跑啊!!!”
听到陈维正的怒吼,混乱之中,人们感到震动与咚咚咚的响声似乎慢慢变大,大军中嘈杂起来,虽然不知道是真是假,但越来越多的人已经认定了那就是马蹄的声音,一些内圈边缘位置的小兵开始逃窜。
二话不说,左清恒取出长弓,几箭速发,刺穿了跑得最快的几个逃兵的后背。
“这只是草原上正常的小地震罢了,不战而逃,格杀勿论!”他将代表军法的弓高高举过头顶。
蠢人死在了主帅的箭下,而遭到震慑的聪明人们又重回冷静,大军的动乱逐渐消失。
“跟我来!”
在左清恒平乱的同时,北王不等大军调整完全,直直杀向左清恒所在的方向。
北王冲出,重剑扬起,飓风大作,连沙带石,连人带马,周围数百敌人被卷到空中,撕碎成残肢断臂。
没有任何人能抵挡冲杀的北王,哪怕一秒。
本就距离不远的左清恒还没来得及反应,北王便出现在了他的面前。
左手将更国刺入左清恒的身体,北王右手将夺来的火把一挥,左公的身体被瞬间点燃。
火焰愤怒的燃烧,仿佛永不会熄灭。烈火熊熊,烧掉左公华贵的服饰,烧焦他的皮肉,最后只留白色骨相在其中。
“一把火,烧尽你们世家的千秋大梦。”
北王说。
……
“敕勒川,阴山下。
天似穹庐,笼盖四野。
天苍苍,野茫茫,
风吹草低见牛羊。”
随着脚下的震动越来越明显,雄壮肃穆的旋律传来。
“是铁骑……”
“他们来了!”
主帅已死的大军听到歌声,唯有恐惧,大多数人丢盔弃甲,向四周逃跑。
而少数人陷入犹豫,他们也许要面对自己的最后一战。也许是为了北王的人头,为了那光明的未来;也许人生和战场上有过太多次的胆怯,他们不愿再当逃兵。
懦夫逃跑,勇士留下。
……
“安吉,你不要以为死就能让我屈服于你。”完颜琴将剑靠在自己脖子上,眼神高傲,准备自刎,“以前不可能,现在也绝无可能!”
话音未落,完颜琴的剑被挑走。北王将完颜琴的脖子绑在左军摇晃的帅旗上,等她被慢慢吊死。
“该你了。”
北王回到瘫倒的蓝槐旁边。
更国落下,蓝槐觉得什么都像停止了一样。
“走出这一步,你就再也没法回头了!”
父亲的声音从地面下传来。
跨越时空,离家出走的少年猛地回头,他终于看到,声音背后不是一个愤怒和失望的家主,而是一个老泪纵横的父亲。
父亲,我错了!!!
死亡降临的瞬间,恐惧和悔意包围了蓝槐,泪水、鼻涕、口水从那他那张破碎的脸上一起流出,又倒回体内,他放声大哭起来。
无尽的黑暗降临。
……
“留下的人,还有什么畏惧呢?一起杀掉北王!”
没有逃跑的余部再次集结,重新发动猛烈的进攻。
陈维正和还活着的十多个陈家猛将把北王围在中间,继续用残破的躯体誓死守护着。
“陈兄,你们走吧。去找乐仙儿吧,她心里有你。”北王一击斩开前方的敌人,“你和她都还活着,你们的缘分也许还没有尽。”
“缘分本就稀薄寡淡,多是清尘浊水,后会无期。如果天下太平,也许我会和她一起长大,与她成婚。但是,安吉,这是你死我活的战争!她现在是敌人,去找她,我怎么对得起死去的陈家战士们!”
听到身后的男人在这种时候说出令他震惊的话,陈维正有些恍惚,但他现在几乎快要晕厥,他只想停下休息。
“那现在你身边还在拼杀的兄弟们呢?你想带着他们一起去死吗?战争只是手段,我的初衷,不只是天下太平,不只是让人们过上所谓安稳的生活,而是让人们有机会去实现自己心中的愿望。”北王挺身向前,将陈家所有人挡在后面,边说边杀出一条血路。
看向浴血奋战的族人们,陈维正无奈的长叹一口气,他向北王拱手行礼,接着带着族人们从北王为他们打开的路线快速撤离。
大军余部放弃了对陈家残部的阻击与追赶,也许是因为西州一地的同乡之情,也许是因为他们的目标只有一个——
北王。
“陈兄,命运总是少慈悲,在这荒诞的世间,去寻找那珍贵的温存吧!”男人沉声道,用手中长剑震开百人。
……
“敕勒川,阴山下。
天似穹庐,笼盖四野。
天苍苍,野茫茫,
风吹草低见牛羊。”
歌声彻底清晰,地面强烈的震动,让恐惧的西州余部再难站稳。
黑色铁骑漫山遍野,从天与地的交界处涌来,草原上走兽、飞禽和微弱的曦光,都被踩在马蹄之下。
留下的勇士们在看见铁甲的这刻,彻底失去了最后的信念,他们像丧家之犬一样,四处逃窜。
远方,近处。
蠢人,聪明人,懦夫,勇士们在逃亡路上,都时而回头,看向毁灭来临的方向。
他们看见岿然不动的北王和他身后的铁骑。
北王是万军头上生生不息的旗,万军是北王手中杀伐无情的剑。
但他们的结局不会因为身处的远或是近,不会因为蠢或聪明,不会因为勇气的多少而不同。
因为这是战争。
先行的北军将领俯在马上,等待北王的命令。
北王没有说话,只是用剑从破碎的草地中挑起一件闪耀夺目的东西——
玉翡翠。
“北王!”
“北王!”
“北王!”
随着身后大军狂热的嘶吼,进攻的号角响起。
平原,铁甲,冲锋。
没有抵抗,只有爆开的血花。
也许是因为死亡,草原变得十分安静。
突然,安吉回头望去,一只雄鹰从空中掠过,淡淡的云下,月牙弯弯,像是故人的眉眼。
“天哪,是你在看着我吗?”
朦胧之间,那只白马的身影奋力跃起,化作钢铁洪流从他身边穿过,岁月的风声呼啸而来。
泪水如暴雨般打湿了安吉的脸。
“我的王!高高地飞起来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