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公公的目光像两把锥子，扎在林逸身上。那双浑浊的眼睛里，此刻却精光四射，仿佛能看透人心。
“协助咱家查案？”刘公公干瘦的嘴角咧开一个没有笑意的弧度，声音沙哑得像是砂纸磨过木头，“小林子，你进宫才几天？营造司的门朝哪边开，都未必摸得清楚吧？”
周围的几个侍卫发出一阵压抑的嗤笑声。
林逸垂着头，手心因为紧张而渗出汗来。“回刘公公，奴才确实入宫不久，见识浅薄。但奴才昨夜辗转反侧，总觉得张公公昨日来库房，形迹可疑。”
“哦？”刘公公拖长了声音，踱步到那个敞开的木箱旁，箱子里散乱的图纸卷轴在昏暗的光线下泛着陈旧的黄。“他如何可疑了？”
“张公公他…他当时只盯着畅春园后湖那几张图纸看，还用手比划着什么，口中念念有词。奴才斗胆猜测，他当时看的，绝不仅仅是图纸上的山水走向。”林逸的声音微微有些发颤，但思路却异常清晰，“而且，奴才记得，他离开库房时，袖口似乎沾染了一点特殊的朱砂墨。那种墨，奴才在整理旧档时见过，只有极少数的机要图册才会使用。”
“朱砂墨？”刘公公眼神一凝，从箱子里拿起一卷图纸，凑到眼前细看，又放到鼻尖嗅了嗅。“你倒是观察得仔细。”
“奴才不敢，”林逸连忙说道，“奴才也是后来才反应过来。想着事关重大，不敢耽搁，又怕惊动了旁人打草惊蛇，所以才…才斗胆潜入张公公房中，想找到些线索，也好向刘公公禀报。”
他说着，悄悄抬眼观察刘公公的神色。
刘公公放下图纸，慢条斯理地拍了拍手上的灰尘，目光再次投向林逸：“这么说，这满箱子的图纸，都是你一个人翻出来的？”
“是…是的，刘公公。”林逸硬着头皮回答。他能感觉到背后那些侍卫不善的目光。私闯同僚住处，这在宫里是大忌。
“你胆子不小啊。”刘公公哼了一声，声音不大，却让林逸的心沉了下去。“张福贵这老东西，把营造司当成他自家的后花园了，这些年不知道往外倒腾了多少好东西。这些图纸，每一张都干系重大，若是流落出去，你我都担待不起。”
他话锋一转，盯着林逸：“不过，你是怎么知道这些东西就藏在这床底下的？别跟咱家说什么墨迹，张福贵那老狐狸，会把这么要紧的东西随随便便沾上墨迹让你一个小苏拉看见？”
林逸心中一凛，知道最关键的盘问来了。他深吸一口气，按照预先想好的说辞道：“回刘公公，奴才不敢欺瞒。奴才之前在库房当值时，曾不止一次见张公公对着这床底方向发呆，还时不时用脚尖轻轻踢几下床沿。奴才当时留了个心眼，猜想他平日里最宝贝的东西，多半是藏在这触手可及又不易被人察觉的地方。今日斗胆一试，不想竟真的在此。”
这番话半真半假，张公公确实有些怪癖，但林逸能找到这里，靠的还是那惊人的记忆力。
刘公公听完，没有立刻说话，只是用那双深不见底的眼睛看着林逸。房间里一时间只有侍卫们粗重的呼吸声。
许久，刘公公才缓缓开口：“这么说，咱家还得谢谢你了？”
“奴才不敢！奴才惶恐！”林逸连忙跪了下去，额头触地，“奴才私闯张公公住处，已是犯了大错，还请刘公公降罪！”
“降罪？”刘公公嗤笑一声，“你小子，倒是会顺杆爬。起来吧。”
“谢刘公公。”林逸依言站起，心中依旧忐忑。
刘公公背着手，在房间里踱了两圈，目光扫过那些狼藉的物件，最后停在那个木箱上。“张福贵这老狗，这次是栽到家了。这些图纸，就是他的催命符。”
他又看向林逸：“你今日所为，虽是鲁莽，但也算歪打正着，寻回了这些要紧的东西。私闯之事，咱家可以暂且不追究。不过……”
林逸的心又提了起来。
“这营造司，你是待不下去了。”刘公公语气平淡地说道。
“刘公公……”林逸一怔，没想到会是这个结果。
“怎么？不乐意？”刘公公斜睨着他，“你今日捅了这么大个娄子，虽说眼下看着是立了功，可张福贵在营造司经营多年，党羽故旧盘根错节。你一个新来的小苏拉，把他拉下马，你以为那些人会轻易放过你？留在这里，早晚是个祸害。”
林逸听出了刘公公话语中的寒意，也明白这是实情。他低头道：“奴才明白。奴才一切听凭刘公公安排。”
“嗯。”刘公公满意地点点头，“咱家身边，正缺个跑腿办事的。你小子看着手脚还算麻利，脑子也转得快，以后就跟着咱家吧。”
林逸心中一惊，这转变来得太快，他有些措手不及。跟着刘公公？这位内务府营造司的总管太监，位高权重，心思深沉，跟着他，是福是祸？
“怎么？不愿意伺候咱家？”刘公公见他迟疑，声音沉了下来。
“奴才不敢！奴才万分愿意！谢刘公公提拔！”林逸立刻跪下磕头，声音洪亮。
“行了，起来吧。”刘公公摆了摆手，“咱家不喜欢这些虚礼。”他指着那个木箱，“你们几个，把这箱子看好了，即刻送到我府上去，不得有任何差池！若少了一张纸，咱家要你们的脑袋！”
“喳！”领头的侍卫连忙应道，招呼着手下小心翼翼地抬起木箱。
“至于张福贵……”刘公公眼中闪过一丝狠厉，“派人把他‘请’到慎刑司去，好好‘问候问候’。咱家倒要看看，他背后还有谁！”
“喳！”
侍卫们领命，抬着箱子，押着已经被吓得面无人色的张公公，鱼贯而出。
房间里只剩下刘公公和林逸两人。
刘公公走到窗边，看着窗外灰蒙蒙的天，沉默了片刻，才缓缓说道：“小林子，你是个聪明人。聪明人，在宫里活得长，也死得快。”
林逸站在他身后，大气也不敢出。
“跟着咱家，好处自然少不了你的。”刘公公转过身，看着林逸，“但咱家手底下，不养闲人，更不养有二心的人。你可明白？”
“奴才明白！奴才对刘公公一定忠心耿耿，绝无二心！”林逸立刻表态。
“好。”刘公公点了点头，似乎对他的回答还算满意。“从今日起，你就是我刘金宝的人了。你在营造司的差事，我会着人去料理。你先回你那狗窝收拾收拾，一个时辰后，到我府门外候着。”
“是，刘公公。”
“去吧。”刘公公挥了挥手。
林逸躬身行礼，正要退出房间，刘公公又叫住了他。
“等等。”
林逸停下脚步，心中又是一紧。
刘公公从怀里摸出一块小小的令牌，扔给林逸：“拿着这个。以后出入我府，凭此令牌。”
林逸慌忙接住，那是一块沉甸甸的乌木牌子，上面刻着一个篆体的“刘”字。
“还有，”刘公公的目光变得有些意味深长，“你今日在张福贵房里，除了这些图纸，还看见了什么，听见了什么，不该说的，一个字也不能往外泄露。否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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