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连几日，林逸都在南三库清点贡品。他白天一丝不苟地核对、登记，晚上则躺在床上，将白天发现的疑点在脑中反复盘算。
那些被调换的细绫，那对神韵不足的鸡缸杯，还有几件玉器，似乎也有些不对劲。他不动声色，只是将这些都默默记在心里。
他知道，广储司的水很深，自己一个新来的副管事，若没有确凿的证据，贸然声张，只会引火烧身。
这日傍晚，林逸清点完最后一箱物品，锁好库门，正准备回自己的小院。
路过广储司后院墙角时，他隐约听到墙外传来压低了的说话声。
“……那批货，你可处理妥当了？”一个略显沙哑的声音说道。
“放心吧，刘爷，都照您的吩咐，换成了次一等的，神不知鬼不觉。那新来的愣头青，能看出什么门道？”另一个声音带着些谄媚，林逸听着有些耳熟，似乎是白日里常在库房附近晃荡的一个叫小全子的小太监。
“不可大意。那小子是魏狐狸亲自点的人，说不定有什么过人之处。金爷那边，你也打点好了？”沙哑声音又问。
“都妥当了，金总管那边，孝敬一分不少。”小全子嘿嘿一笑，“这回又能小赚一笔了。”
“嗯，记住，手脚干净些，别留下什么把柄。”
“刘爷放心！”
脚步声渐渐远去。
林逸贴在墙角，心怦怦直跳。
刘爷？金爷？听这口气，似乎是广储司内部的人在勾结，侵吞贡品。而且，那个小全子，就是负责押运和看管贡品的太监之一。
他深吸一口气，决定冒险跟上去看看。
他悄悄绕到后院小门，侧耳听了听，外面已无动静。他轻轻拉开门闩，闪身出去，左右张望了一下，只见两条模糊的黑影正拐进远处的一条夹道。
林逸立刻跟了上去。
夜色渐浓，宫中的灯火次第亮起，但许多偏僻的夹道依旧昏暗。林逸借着墙角的阴影，小心翼翼地缀着前面那两人。
那两人似乎并不急，一路走走停停，像是在闲逛。林逸不敢跟得太近，只能远远地吊着。
七拐八绕，他们来到了一处偏僻的院落前。院门紧闭，里面黑漆漆的，看不出是什么所在。
只见那个沙哑声音的“刘爷”上前，在院门上极有规律地叩了三下。
片刻后，院门“吱呀”一声开了一条缝，一个苍老的声音从门内传出：“谁？”
“是我，老地方。”沙哑声音应道。
院门随即打开，那两人闪身进去了，院门又重重地关上。
林逸躲在不远处的假山后，看着那紧闭的院门，眉头紧锁。
这里是什么地方？他们进去做什么？
他想了想，决定先不打草惊蛇。他仔细记下这个院落的位置，以及周围的环境特征，然后悄悄退了回去。
回到自己的小院，林逸点上油灯，在纸上迅速画下了刚才那个院落的简图。
“刘爷…金爷…小全子…”他默念着这几个名字。
看来，这广储司的贪腐，已经形成了一个严密的网络。
他必须找到更直接的证据。
第二天，林逸照常去南三库清点。他特别留意了那个小全子。
小全子今天看起来心情不错，哼着小曲儿，见到林逸，还主动打了个招呼：“林副管事早啊。”
“早。”林逸微微点头，目光在他脸上停留了一瞬。
小全子被他看得有些不自在，干笑两声，便低头忙自己的活计去了。
林逸继续清点，但他的一部分注意力，始终放在小全子身上。
他发现，小全子在搬运一些箱笼时，眼神似乎有些闪烁，动作也比平时更小心一些。
中午用膳时，林逸“无意”中走到小全子身边，状似闲聊地问道：“小全子，你入宫几年了？”
小全子愣了一下，随即答道：“回林副管事，奴才入宫五年了。”
“五年了啊，那对宫里的路数应该很熟了。”林逸笑道，“我初来乍到，很多地方都不认得，以后少不得要向你请教。”
“林副管事太客气了，奴才哪敢当‘请教’二字。您有什么事，尽管吩咐。”小全子受宠若惊地说道。
“好说，好说。”林逸拍了拍他的肩膀，“对了，昨儿个晚上，我好像瞧见你往西边那片院子去了？那边是做什么的？”他看似随意地问了一句。
小全子脸上的笑容僵了一下，眼神有些慌乱：“西…西边？奴才昨晚一直在屋里待着，没出去啊。林副管事您许是看错了。”
“哦，是吗？可能是我眼花了。”林逸笑了笑，没再追问。
但他心里清楚，小全子在撒谎。
接下来的几天，林逸一边继续清点贡品，一边暗中观察小全子和那个沙哑声音的“刘爷”——他已经打听到，那个“刘爷”名叫刘福，是广储司的一位副总管，主管库房出入。
他发现，刘福和小全子几乎每隔两三天的傍晚，都会去那个偏僻的院落。
林逸也曾试图在夜间再次跟踪，但那院落似乎防备森严，他几次靠近，都险些被发现。院墙很高，里面是什么情况，根本看不清。
他意识到，仅凭跟踪，很难拿到实质性的证据。
必须想个别的办法。
这天夜里，林逸辗转难眠。
他想起裕王信使的话，广储司的总管太监金满仓，是魏鉴的心腹，但为人贪婪狡诈。
如果，能让金满仓自己发现手底下的人在搞鬼，那会怎么样？
一个计划，渐渐在他脑中成形。
翌日，林逸在清点一批新入库的湖笔时，故意将其中几支品相略差的放到了一边，然后找来小全子。
“小全子，这几支湖笔，似乎有些瑕疵，你看看，能不能换几支好的过来？”林逸指着那几支笔说道。
小全子拿起笔看了看，脸上露出为难之色：“林副管事，这…这贡品入库，都是有定数的，若是随意调换，怕是不合规矩。”
“哦？只是几支笔而已，也不值什么钱。难道这点小事，都通融不了？”林逸的语气带着一丝不满。
小全子搓着手，小心翼翼地说道：“林副管事，您有所不知，这库房里的东西，哪怕是一根针，都有账可查。若是出了差错，奴才们可担待不起啊。”
林逸“哼”了一声，没再说话，只是将那几支笔又扔回了箱子里。
小全子见状，松了口气，连忙找了个借口溜走了。
林逸看着他的背影，嘴角露出一丝难以察觉的冷笑。
下午，林逸借口去查阅库房的旧账册，来到了广储司的档案房。
档案房里，一个老太监正打着瞌睡。
林逸轻手轻脚地走进去，目光在书架上搜寻着。
他找到了近几个月南三库的出入库记录。他仔细翻看着，特别是那些由刘福和小全子经手的批次。
他发现，有好几批贡品，在入库登记时，数量和品名都与原始贡单有些微的出入，但都被用各种理由搪塞过去了。
而且，他注意到，每次刘福和小全子去那个神秘院落之后的一两天，库房的某些贵重物品，就会有“合理损耗”或“调拨他用”的记录。
林逸将这些疑点一一记下。
他知道，离真相越来越近了。
“你在看什么？”一个声音突然在他身后响起。
林逸心中一惊，猛地回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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