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逸随着那锦衣男子,七拐八拐,来到秦淮河畔一处僻静的所在。
眼前是一艘装饰雅致的画舫,船头挂着两盏写着“香”字的灯笼,在夜色中散发着柔和的光晕。
“林大人,请。”锦衣男子引着林逸踏上画舫。
船舱内布置得十分素净,一张琴案,几张蒲团,一缕淡淡的檀香萦绕其间。
一位身着月白衣裙的女子,正端坐在琴案后,背对着舱门,似乎在调弄琴弦。
正是方才林逸在岸边瞥见的李香君。
“姑娘,林大人到了。”锦衣男子轻声道。
李香君缓缓转过身,对林逸微微一笑,欠身道:“小女子李香君,见过林大人。”她的声音清脆悦耳,如黄莺出谷。
林逸拱手还礼:“李姑娘客气了。不知姑娘邀在下前来,有何见教?”
李香君示意林逸在对面的蒲团坐下,亲自为他斟了一杯清茶。
“林大人不必拘谨。”李香君浅笑道,“小女子方才在河上,听闻林大人在茶楼与小二打听贱名,想必是对小女子的琴声有几分兴趣。今日冒昧相邀,只是想与大人讨教一二。”
林逸端起茶杯,闻了闻,一股清雅的茶香沁人心脾。他笑道:“姑娘的琴声,如怨如慕,如泣如诉,在下听得如痴如醉,确实心向往之。只是,在下乃一介武夫,于音律一道,不过是门外汉,何谈讨教?”
“林大人过谦了。”李香君的目光落在林逸脸上,带着一丝探究,“小女子虽身处风尘,但也听闻林大人在江南查案,不畏权贵,为民除害,乃是铁骨铮铮的汉子。能得大人青睐,是小女子的荣幸。”
林逸心中暗暗称奇。这李香君果然不是寻常女子,身处秦淮河畔,却对朝堂之事也有所耳闻。
“姑娘谬赞了。”林逸道,“在下只是奉皇命行事,不敢居功。”
两人寒暄了几句,气氛渐渐融洽起来。
李香君轻启朱唇,问道:“不知林大人可否赏脸,听小女子再奏一曲?”
“固所愿也,不敢请耳。”林逸欣然应允。
李香君微微一笑,玉指轻扬,拨动琴弦。
这一次,她弹奏的并非方才那哀婉的曲调,而是一首激昂慷慨的古曲。琴声时而高亢,时而低沉,仿佛金戈铁马,气吞万里如虎。
林逸凝神倾听,只觉得胸中热血沸腾。他虽然不懂音律,但也能感受到琴声中所蕴含的那股不屈不挠的浩然之气。
一曲终了,林逸抚掌赞道:“好!好一曲《广陵散》!姑娘的琴声,既有聂政刺韩王之刚烈,又有嵇康临刑之悲壮!听得在下荡气回肠!”
李香君眼中闪过一丝讶异。她没想到,眼前这个看似粗犷的“武夫”,竟能听出她所奏的曲子,还能道出其中的典故。
“林大人果然是知音。”李香君叹道,“这《广陵散》,小女子平日里轻易不弹。只因此曲过于刚烈,知音难觅。今日为大人所奏,只盼大人能懂小女子之心。”
林逸心中一动,问道:“姑娘之心……是何心?”
李香君幽幽一叹:“小女子虽是一介女流,但也知家国天下。如今江南盐务糜烂,官商勾结,鱼肉百姓。林大人此次前来,雷厉风行,惩治贪腐,实乃大快人心之举。小女子方才所奏《广陵散》,便是想借此曲,抒发对大人这等为国为民之士的敬佩之情。”
林逸闻言,肃然起敬。他没想到,在这秦淮河畔的画舫之中,竟能遇到如此深明大义的奇女子。
“姑娘高义,在下佩服。”林逸正色道,“只是,在下所为,不过是尽忠职守。真正值得敬佩的,是姑娘这般出淤泥而不染,心怀家国天下的风骨。”
李香君闻言,脸上露出一丝苦涩的笑容:“林大人过奖了。小女子不过是风尘中的一叶浮萍,身不由己。能做的,也只是在这浊世之中,守住自己的一点本心罢了。”
两人从诗词歌赋,谈到民生疾苦,越谈越投机,大有相见恨晚之感。
林逸发现,这李香君不仅才貌双全,更有过人的见识和胆略。她对时弊的看法,往往一针见血,令人警醒。
而李香君也发现,眼前这位林大人,虽然是奉旨查案的钦差,却并无官场上的那种虚伪和做作。他言谈举止之间,透着一股真诚和坦荡,让她不由自主地心生好感。
不知不觉间,夜已深沉。
画舫外的秦淮河,依旧灯火璀璨,歌舞升平。但画舫之内,却是一片宁静祥和。
“林大人,”李香君忽然开口道,“小女子有一事相求,不知大人可否应允?”
“姑娘但说无妨。”
“小女子想……为大人画一幅像,不知可否?”李香君的脸上,泛起一丝不易察觉的红晕。
林逸微微一怔,随即笑道:“能得姑娘亲笔画像,是在下的荣幸。”
李香君闻言,喜上眉梢。她起身从一旁的箱笼中取出文房四宝,铺开宣纸,研好墨,便开始细细打量林逸。
林逸端坐不动,任由李香君描摹。
舱内只有笔尖划过宣纸的沙沙声,以及两人若有若无的呼吸声。
气氛,在这一刻变得有些微妙。
林逸能感觉到,李香君的目光,带着一丝柔情,一丝探究,在他脸上流连。而他自己,看着灯下认真作画的李香君,心中也泛起一股异样的情愫。
他知道,自己对眼前这个才情与风骨并存的女子,动心了。
但是……他的身份……
想到这里,林逸的心头,蒙上了一层阴影。
“好了。”不知过了多久,李香君终于放下了手中的画笔,脸上带着一丝满意的笑容。
林逸起身走到琴案前,只见宣纸之上,一个英武挺拔的男子跃然纸上。画中之人,剑眉星目,神采奕奕,正是他自己。
“姑娘画技精湛,将在下画得……倒是比本人英俊了几分。”林逸打趣道。
李香君抿嘴一笑:“林大人过谦了。小女子只是尽力描摹大人神韵罢了。”
她将画卷小心翼翼地卷起,递给林逸:“这幅画,便赠与大人,聊作纪念。”
林逸接过画卷,郑重道:“多谢姑娘厚爱。此画,在下定当好生珍藏。”
此时,舱外的更夫敲响了三更的梆子。
“夜深了。”李香君轻声道,“林大人明日还要操劳公务,小女子就不多留大人了。”
林逸也知道,是时候告辞了。他虽然对李香君依依不舍,但也明白,两人身份悬殊,不宜久处。
“多谢姑娘今晚的款待。”林逸起身告辞,“改日若有机会,在下再来聆听姑娘的琴音。”
“小女子恭候大人大驾。”
林逸走出船舱,回头看了一眼。李香君依旧站在舱门口,对他盈盈一笑。
夜风吹来,带着一丝凉意。
林逸手握画卷,走在秦淮河畔的石板路上,心中百感交集。
他知道,今晚的相遇,或许只是他漫长人生中的一个小插曲。但李香君的音容笑貌,以及那曲《广陵散》的慷慨激昂,却深深地印在了他的脑海里。
回到驿馆,林逸将画卷小心翼翼地展开,挂在墙上。
灯光下,画中之人,目光炯炯,仿佛在注视着他。
“李香君……”林逸喃喃自语,“若我不是‘林逸’,若你不是‘李香君’,我们之间,又会是怎样的结局?”
他忽然感到一阵莫名的烦躁。他猛地一拳捶在桌子上,发出“咚”的一声闷响。
隔壁房间的刘昌似乎被惊醒了,传来一声含糊的询问:“林爷……怎么了?”
林逸深吸一口气,平复了一下情绪,高声道:“没事,睡吧。”
他吹熄了灯,躺在床上,却久久无法入眠。
窗外,秦淮河的喧嚣渐渐远去,只剩下无边的夜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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