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逸惊呼一声,身子一歪,扁担上的两只水桶“哐当”一声摔在地上,水花四溅,洒了他一身。他脚下一滑,整个人也差点摔倒,幸好及时扶住了旁边的柱子,才勉强站稳。
“怎么回事?!”一个尖利的嗓音立刻响了起来,带着浓浓的不悦,“毛手毛脚的,连担水都担不好!笨手笨脚,跟个木头桩子似的!要你何用?”
林逸狼狈地稳住身形,顾不得擦拭身上的水渍,连忙低头认错:“对……对不起,管事爷爷,奴才……奴才该死,一时没留神,脚滑了。”
他看到一个穿着深色绸布衣服,身材微胖,脸上没什么肉,显得有些刻薄相的太监,正怒气冲冲地指着他。这人正是刚才给他们分派活计的那个领头大太监,姓吴,人称吴管事。吴管事此刻双手叉腰,眯着眼睛,一副兴师问罪的模样。
“脚滑了?”吴管事冷笑一声,声音拖得老长,“我看你是没吃饭,还是存心想偷懒?这点活都干不好,趁早给咱家滚蛋!御膳房不养闲人,更不养废物!”
林逸心中一凛,知道自己刚来就出了这么个岔子,怕是给对方留下了极坏的印象。他连忙躬身,将头埋得更低,用一种近乎哀求的语气说道:“吴管事息怒,奴才知错了,奴才这就把水重新挑满,一定不会再出错了。求吴管事再给奴才一次机会,奴才一定好好干活,绝不敢再有丝毫懈怠。”
“哼!”吴管事从鼻子里发出一声重重的哼声,显然余怒未消。他上下打量了林逸一番,眼神中充满了怀疑和不屑,“咱家可告诉你,这也就是你新来的,咱家先给你记下!再有下次,可就不是骂几句这么简单了!仔细你的皮!”
说完,他甩了甩袖子,像是赶苍蝇一样挥了挥手,这才转身扭着腰,慢悠悠地走开了,嘴里还嘟囔着:“真是晦气,招了这么个蠢笨的东西进来……”
周围其他干活的小太监,都用幸灾乐祸的眼神看着林逸,有些人甚至还发出了低低的窃笑声。没有人上来帮忙,也没有人说一句安慰的话。在这宫里,多一事不如少一事,更何况是这种明显触了管事霉头的事情。
林逸默默地捡起地上的水桶,心中充满了屈辱和愤怒,但脸上却不敢表露分毫。他知道,现在任何一丝反抗的情绪,都可能招致更严厉的对待。刚才那一摔,不仅让他浑身湿透,狼狈不堪,更重要的是,他扭到了脚踝,此刻正隐隐作痛,每走一步都有些吃力。但他不敢表现出来,只能咬着牙,强忍着疼痛,一瘸一拐地重新走到井边打水。
他知道,在宫里,尤其是他们这些最底层的小太监,是没有资格喊苦叫累的,更没有资格犯错。他们就像是蝼蚁一样,任人踩踏。稍有不慎,就可能招来更严厉的惩罚,甚至可能连小命都保不住。
接下来的几天,林逸和其他新来的小太监,都被安排在御膳房做最粗重、最卑贱的活计。劈柴、挑水、洗菜、刷锅、倒泔水,什么脏活累活都得干。天不亮就得起床,一直要忙到深夜才能休息。每天累得腰酸背痛,手脚磨出了水泡,连吃饭的时候都拿不稳筷子。
管事太监们对他们异常严苛,动辄打骂,仿佛他们不是人,只是一群会喘气的牲口。林逸小心翼翼地模仿着其他太监的言行,努力让自己显得“合群”而“愚笨”。他不多言多语,埋头干活,尽量不引起任何人的注意,就像一只在阴影中爬行的虫子。
同时,他也暗中观察着御膳房内的人际关系和运作规则。他发现,御膳房虽然只是宫中一个负责吃喝的部门,但内部的等级却异常森严,人际关系也错综复杂。
最高的是御膳房总管李公公,据说是个深得皇上信任的老人,平日里神龙见首不见尾,轻易不露面。李公公之下,有几位副总管,分别负责不同的事务,比如采买、库管、炉灶等等。这些人都是宫里的老人精,一个个心思深沉,喜怒不形于色。再往下,就是像吴管事这样的管事牌子,负责具体的差事和管理手下的小太监。这些人大多是一些有些资历,但又爬不上去的太监,脾气大多不好,对手下的小太监尤其刻薄。
这些管事太监之间,似乎也并不和睦,明争暗斗不断。他们各自有自己的心腹和势力范围,为了争夺油水和巴结上司,经常会发生一些摩擦和倾轧。御膳房的油水很多,但也得有本事捞才行。
而像林逸他们这些新来的小太监,就是处在最底层,任人欺凌和使唤,连口饱饭都未必能吃上。有时候分下来的馒头,都是又冷又硬的,菜汤里也见不到几点油星。
这天,林逸正在院子角落里费力地劈着一根粗大的木柴,汗水顺着他的额角往下淌,浸湿了额前的碎发。突然听到旁边传来一阵压抑的争吵声,还夹杂着几声啜泣。
他抬起头,循声望去,只见两个与他一同入宫的小太监正拉扯在一起。其中一个身材略高、眼神有些活泛,透着一股机灵劲儿的,林逸认得他叫小安子。另一个则比较瘦弱,此刻正红着眼睛,带着哭腔,看起来十分委屈。
“小安子,你……你凭什么把你的活儿都推给我!”瘦弱太监小顺子声音颤抖,带着哭腔,委屈地喊道,“吴管事明明分给我们一人一半的菜叶子要挑拣,你自己的那份看都没看,就全都扔给我,自己却跑去歇着了!这……这不公平!”
小安子一把推开小顺子,双手叉腰,撇着嘴,一副吊儿郎当的模样说道:“哟呵,小顺子,长本事了啊?还敢跟我嚷嚷?咱家让你多干点活,是看得起你!怎么,你不乐意?还是觉得咱家使唤不动你了?”
“我不乐意!这不公平!”小顺子鼓起勇气反驳,声音虽然不大,但语气却很坚定。
“公平?”小安子嗤笑一声,上前一步,伸出手指,一下一下地戳着小顺子的额头,神情嚣张,“在这御膳房,谁的拳头大,谁说的话就是公平!咱家告诉你,以后咱家的活儿,你都得帮着干!不然……”他扬了扬拳头,在小顺子面前晃了晃,威胁道:“小心咱家让你吃不了兜着走!让你知道知道花儿为什么这样红!”
“你……你欺负人!”小顺子眼圈更红了,泪水在眼眶里打转,却不敢再大声争辩,只是小声啜泣起来,肩膀一抽一抽的。
周围其他干活的小太监都远远地看着,没有人敢上前劝阻。有些人眼中带着一丝同情,但更多的人则是一副事不关己、高高挂起的模样,甚至有些人,则和小安子一样,露出了看好戏的笑容,等着看小顺子怎么倒霉。
林逸默默地看着这一切,手中的斧头顿了顿,斧刃在阳光下闪过一道寒光,随即又继续劈了下去。木柴应声而裂。他知道,这种恃强凌弱的事情,在宫里恐怕是家常便饭,见怪不怪了。这个小安子,看起来是个机灵但心胸狭隘、喜欢欺软怕硬的角色,典型的宫中混子。而那个小顺子,则过于懦弱,不懂得保护自己,注定要被人欺负。
他暗暗告诫自己,一定要谨言慎行,不要轻易招惹是非,但也绝不能让自己成为第二个小顺子,任人宰割。必要的时候,也要懂得反击。
“哭什么哭!哭丧呢!晦气不晦气!”小安子见小顺子哭哭啼啼,更加不耐烦,又重重地推了他一把,骂道:“赶紧把那些菜叶子给咱家挑拣干净了!要是误了时辰,让主子们吃不上新鲜菜,吴管事怪罪下来,咱家第一个就说是你偷懒耍滑,耽误了差事!”
小顺子被推得一个趔趄,差点摔倒在地上,只能忍气吞声地蹲下身,用袖子擦了擦眼泪,继续从那堆积如山的菜叶子中挑拣出能用的部分。他的动作很慢,显然心情极差。
小安子得意地哼了一声,拍了拍手上的灰尘,便大摇大摆地走到一旁阴凉处,找了个干净的石墩坐下,翘起了二郎腿,嘴里还哼着不成调的小曲儿,一副监工的模样,时不时还对小顺子指手画脚一番。
林逸收回目光,心中却对这个小安子多了一份警惕。他知道,这种小人,最是难缠,也最喜欢在背后捅刀子。自己以后,可得小心提防着他。
日头渐渐升高,天气越来越热。御膳房的院子里,充满了各种嘈杂的声音:切菜声、剁肉声、锅铲碰撞声、太监们的吆喝声、以及……远处隐约传来的丝竹之声,那是某个宫殿里传来的,与这边的喧嚣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林逸劈完自己份内的柴火,又忍着脚踝的疼痛,去挑了几担水,将几个大水缸都装满了。他感觉浑身都快散架了,衣服也被汗水浸透,紧紧地贴在身上,又湿又黏,非常难受。他找了个不起眼的角落,刚想靠着墙壁坐下歇口气,就听到吴管事那尖利刺耳的声音再次响起:
“小林子!小林子!死哪儿去了?耳朵聋了还是怎么着?赶紧给咱家滚过来!有活儿给你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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