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山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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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梦里有春秋,则胸纳河山。历史波涛翻涌,青竹之上留下的人物太少,始终记得《登飞来峰》中那句“不畏浮云遮望眼,自缘身在最高层”,深敬之,谨以此文,以纪半山公。

夜色渐淡,东方微微拂晓,而整座城镇却仍为夜色与寂静所笼罩。不时传来几声狗吠,随即又淹没在岑寂里。

这座城镇中住着一位大户人家,他是当今朝堂上几近权倾朝野的新兴人物,稍逾而立之年,志在官场,施行新法,坚革旧律。引得朝中众多老臣坚决反对。他以一人之力面对整个保守派,金贼浮屠已动,大宋武衰,龙堂之上却仍花香鸟语,他深深感到,大宋百年根基已然渐倾。是否变法,龙椅之上,圣意尚在犹豫不决,这个决定,不仅关乎到整个大宋的万里河山,亦是他命运的一次风云变幻。他知道,成功之望渺渺,却无退路。他想过最坏的结局,或遭贬谪巴山楚水之地,更甚,也不过沦为阶下囚。从小便熟阅古今文人豪事,无才也罢,耕耘黄土,上缴粮税,尽一点百姓之责,亦不枉大宋子民。偏偏胸怀抱负,腹有才华,一腔报国志,一身热血,虽千万人,他,独往矣。

乃知轻重不在彼,要知美恶由吾身。

秋露含光,浅霜凝叶。宽敞的王府朱门缓缓打开,他牵着一匹白马慢慢走出,马蹄声脆,踏在青石街道上,竟格显孤廖。

“老爷,何不等天色亮些再走,现在夜色尚浓,晨露甚重。”一个仆从递给他装着干粮的包袱。

“唯有此刻出发,才有机会看到旭冲云颠的壮景,现在天色还早,你快去歇息吧。”他接过包袱,准备牵着马匹离去却又转过身来,“记得赶个早集买只乌鸡,熬汤给夫人喝,夫人体弱,近日又操劳家事,更是染上寒疾,吩咐阿云照料好夫人。”

“是,老爷。”那个仆从连声应道。

一人一马,在这冷清的小巷里,向着微微泛着白光的东方,前进着。这条青石小巷,终究再次回归到寂静之中,也许,那阵阵马蹄声,只是一个故事,所有的故事都会面临一个结局,或喜,或悲。映着这个故事的小巷,会有喧嚣,会有笑语,而寂静,却是它永远的命运。

他骑在白马之上,缓缓行走着,晨露湿了马蹄,马蹄斜了野草。晨风飒爽,他心中却宛若巨石高垂。他已向圣上呈上了《青苗令》以及其他变法的主要举措,而圣上却并未召他进朝。他亦明白,这次变革会让整个朝堂变的更加风起云涌。太祖创万世之功,如今却面临西戎北狄铁蹄浮屠的威胁,朝堂之上,文风益浮……他终于不得不相信,大宋,可能会如曾经的每一个朝代,长久如周,强盛如唐,最终会走向灭亡,大宋的万里河山,从大唐李氏手中夺来,最终,又会被哪个姓氏所夺?河山沦转,而苦的,从头到尾都是百姓。思绪流转间,白马已至飞来峰山脚下。

飞来峰,山如其名,高千寻,宛若高穹中飞来而立般,遥观此山,若宝剑倒插于地,巍然矗立。他久久便闻此山之名,可因政务繁忙,无隙可抽。近日圣上罢朝,闲来无事,便赶个早起,来登这飞来峰。峰高人畏,自古登巅历险者,必大人物也。

他伫立山脚下,仰起头,山巅却为云雾所笼罩,不见其真面目。便安置好白马,一人顺着山道一步一步向山峰登去。

山路不算很险,路旁景色亦佳,走着走着他的衣衫便为露水打湿,他却浑然不觉,陶醉于山雾晨风的美景之中。竟然渐渐忘记了近来烦心之事。晨岚漫布,前方视线模糊,他不得不缓缓而行。

在东方初显鲜红的那刻,他亦已至山巅,周遭云气更盛,几近伸手不见五指之夸言。他听到鸡鸣骤起,在这连续不断的鸡鸣中,东方红旭冉冉升起。炽红的颜色冲破浮云阻碍,他面前是万丈深渊,周遭云雾笼罩,除了那阵阵鸡鸣与林间的鸟啼,这世间是如此的冷清。他伫立崖边,目不转睛的盯着这东方的红色逐渐鲜浓,逐渐扩展,内心的所有愁苦皆因此消散。留在心中的,只有对这自然之美的敬仰与艳羡。红旭高升,红云渐消,阳光照在这世上,照在这山巅之上,照在他身上……他仿佛明白了一直坚持走下去的理由。目睹了如此壮景,内心颇不平静,内心诗句已然成型,周遭无人,他便大声朗诵出来:

登飞来峰

飞来山上千寻塔,闻说鸡鸣见日升。

不畏浮云遮望眼,自缘身在最高层。

“好诗好诗!好一个不畏浮云遮望眼,自缘身在最高层。如此壮语,必为后人所崇。”

他内心忽的一惊,闻着声音方向看去,是一个砍柴的老翁正坐在青石上歇息。

“老人家,为何如此早起?”他亦惊叹有人会和他起的如此之早共赏这旭升美景。

“老当益壮,早起活动下筋骨,这把老骨头,不中用了喽。”老翁并不看他,锤着两腿目不转睛盯着面前的云海。“官人为何早起至此?”老翁反问道。

“我听说这飞来峰高万寻,闲来无事,便赶个早来登这座飞来峰。”

“洁由秽出,明由暗生。红旭高升之壮景,却由暗黑之夜而出。而红旭虽美,却与垂夕同为一物,旭由暗出,初则薄发,而至日中,其光甚炽,且待西垂,已是暮光矣。朝代更替之天机亦不过这日出日落之理吧,前人谓大道至简,甚是也。”老翁缓缓起身却仍背对他。

“朝代更替,事在人为,明君若唐太宗,则创盛世;昏君若桀,则商权易周。大宋之盛,非前朝可比。”他盯着眼前的砍柴老翁直言道。而他心里却被老翁的话震惊的发怵。的确,大宋已然在渐渐重演历史,一个朝代由盛转衰,而此刻,大宋已然处在这个关键点上。他,要做那个力挽狂澜的推手。大宋内有保守派墨守成规,不思进取,沉浸纸醉金迷之中;外有金贼浮屠百战无敌,西夏摇摆不定。大宋,需要一次变法,一次能颠覆历史的变法,他,就要做这个变法者。

老翁干咳了两声,竟笑出声来。“也罢也罢,这是大宋的命运,也是官人的命运,这是每一个人的命运。官人快回吧,耽搁太久了,小心圣上怪罪。”老翁言毕便背上干柴缓缓向下山的道路走去。

他不明白老翁的话是什么意思,但他隐隐感觉到这个老翁的不凡,连忙跟上想去再和老翁请教几句。下山的路只有这一条,他却怎么也找不到那个背柴的老翁。无奈只有骑着白马背着朝旭的柔和阳光向归家的路赶去。一路上他不断思考着老翁的话,不觉间已入青石小巷。此刻炊烟渐起,各种各样的摊子也开始摆弄起来。

快近王府朱门,管家已在门前焦急等候,看到白马上的人,那管家便连忙迎上去:“老爷,刚刚圣上侍从亲自登府传达圣上口谕,让老爷即刻进宫议事,不得有半分迟缓。”

他为老翁催促自己归家之言而震惊,亦为之欣喜,他知道,圣上已经决定变法。便立刻下马进府换上官服,骑着白马向宫中方向飞驰而去。

这是大宋的命运,也是他的命运,这是每一个人的命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