谪仙人

换源:

  五千年的分分秒秒,都化为了点滴陈墨,附在了苦竹之上。而又有多少人、多少事没有被人记住,甚至,都无人知晓。高卑耀石苦如尘,人过风起无休时。一个人的生,或者一个人的死,渺渺不过尘埃。无人为悲,无人叫喜。皎如穹月,炽如霞日,天地之道,执行不怠。

秋月清,秋月明。落叶聚而重散,寒鸦栖而复惊。

长安元年,唐政荒诞,武后的大周已至垂暮。于斯年,一个注定闪耀大唐乃至千百年之后华夏的人,降生于唐剑南道绵州昌明。

一个神秘的人,没有人知道他的来历,没有人知道他的死因。千百年来,只有他的诗歌在一代又一代的文人心中荡起无尽的涟漪,成为无数文人穷其一生追逐的仙人。盛世大唐与他相映,一个伟大的国度,一个才溢华盛的流墨文侠,在整个华夏历史苍穹里,宛若一对明鉴,映照了所有的月光与星火,照亮了被无尽黑暗所笼罩的天空。

我很好奇,他究竟是一个怎样的人,能够让后人冠以他“谪仙人”之称;能够无畏历史黄沙之隔而永存于后世文人心中;能够成为一个朝代、一种文流的象征!历史黄沙弥漫,尘风阵阵,我用手抵着风沙艰难地向前缓慢前行。模模糊糊间,我在前方沙尘弥漫里看到了一个白色人影。他转过身,看着我,目光交错间,恍若已隔千年。在他转过身的那一瞬间,风沙更盛,那人影越发模糊。看着那人的身影慢慢消失于我的眼帘,我不顾尘风削面,奋力向那个人影跑去……

人生苦愁,抽刀断水水更流,举杯消愁愁更愁。

上元三年八月,一个白衣男子牵着一匹白马,行走在集市街道上。道路两旁的野草大有向路中入侵之意,马蹄踏在淡绿青苔浅覆的石板上,踏的这集市格外廖寂。男子腰间悬着一把长剑,剑鞘显呈莲绿色,剑柄处刻着青莲的花纹,俨然一种清灵不可侵犯之高洁。一枚玉冠紧紧束着男子三千青丝。集市上几近空巷,鲜有几个行人匆匆行走。如今,大唐国势就像白衣男子头顶的天穹一般,墨云凝流,阴风覆野。

男子牵着白马继续沿着石径向前走,他要寻找一个酒家,因为他的葫芦已经空了有好些日子了。没有酒,他便只能清醒地活在这令人厌倦的昏暗现实中,各地的兵蕃相互吞并争斗,原本强盛辉煌的大唐,如今已是满目疮痍,病体难支,散发着最后一丝暮光。只有那甘澈冽舌的美酒,能带他进入一个美好的世界里,那里有古峰流川,有佳酿美人,有太平盛世……

男子继续牵着白马向前行走,走穿整个集市,竟未看到一处酒家,不仅如此,几近集市里的门市都紧紧关闭,一股萧瑟的凄凉弥漫在整个集市中。他无奈只得向集市后的小溪走去,向葫芦里灌些水,而且这白马也需要饮水了。

这个小镇,那条小溪,他曾来过。

小溪依旧清冽灵净,和二十年前一般,他站在岸边,岸边青草也已在秋风之中逐渐变的枯黄。他松开缰绳,任由白马饮水,他就那样一动不动的看着面前潺潺而流的小溪。秋风阵阵,吹起他的衣襟,拂起他的黑发。他的眼神中泛着一种孤独,还有一丝失望……他靠在树上,闭上眼睛,灌满水的葫芦丢在一旁。

逝者如斯夫,不舍昼夜。

二十年前的夏天,他游览山水路过这个集市。那时,集市热闹非凡,行人拥挤在街道上,熙熙攘攘。各种各样的叫卖声不绝于耳。他牵着白马,沉浸于山水的清灵古丽之中。他看到几个稚童在小溪边青翠欲滴的草地上泛着笑颜相互追逐嬉戏。于是他上前和那几个稚童一起在这条小溪前扔瓦片,看着瓦片在水面上轻轻跳跃,孩子们欢喜跳跃。他背靠着一棵树拿起葫芦自在地饮酒。日头从日中渐渐开始西垂,他饮着饮着渐渐酣睡去,耳边稚童的嬉笑声也渐渐消失于耳边。

他睁开眼睛,天色已经渐渐变暗,面前的,只有孤独流动的小溪还有那匹原地吃着泛黄枯草的白马……

二十年的时光改变不了这条小溪,却改变了一个集市,改变了一些人,甚至改变了一个国家,这是多么荒唐的一个世界。

正在他惆怅之时,突然发现面前的小溪里突然泛着一个小舟,小舟里坐着一位老翁举着一个葫芦正在酣畅饮酒。

于是他迅速起身向那老翁疾步走去。

“船家可卖我点酒酣饮?”他问道。

老翁并不看他,只是随手将酒葫芦扔给他。老翁穿着破烂的衣服,白发散乱。戴着斗笠,因为夜色已深,他并不能看清老翁的面貌。

“仙人故地重游,竟如此悲伤?”老翁站起身执桨撑船。

“弃我去者,昨日之日不可留;乱我心者,今日之日多烦忧。”言尽,他又捧起葫芦痛饮起来。

“今日是中秋佳节,仙人不妨乘老翁破船在这溪流之上赏月一番。”老翁问道。

“承蒙船家赐酒之恩,我正无所归,和船家一起荡舟赏月,甚好。”言尽,李白便脱去鞋靴,随手扔到岸边,自己赤着脚趟过溪水上到船上。

“船上还有两大壶百年陈酿,仙人可畅饮此夜。”老翁撑桨喊到。

于是乎一只小船在溪流之上缓缓飘荡,宛若一片枯叶。整个苍穹,整个天下,都已经彻底为夜幕笼罩。老翁的小船上有一只油灯随风摇晃,那一丝微弱的光给这只小船照亮前行的方向。

船头,老翁静静的撑桨,佝偻的身影在灯光下显得格外寂寥;船尾,白衣男子倚着船,望着头顶墨流的夜空,右手持着葫芦不停的向嘴里灌酒。船和船上的人都要被这窒息的黑暗所彻底覆盖,所幸,那盏油灯,并没有在阵阵夜风中熄灭,即使微弱,但仍在燃烧。

“十轮霜影转庭梧,此夕冷蟾吾何归?”白衣男子望着慢慢从阴云中泛着明光的皎月咏道。

老翁不语,只是无言撑船。

过了一会,月光越来越盛,天穹之上的阴云彻底消灭。

老翁缓缓开口道:“老夫年少时曾偶遇一仙境,那里遍植青莲,净水荡漾,我在那里撑船游走,却未寻得半个人影。后来在那里住了些日子,觉得太过寂寥无趣,便又撑船漫游这人间,听这人世悲伤,品这凡间忧愁。”

那白衣男子停止灌酒,仍望着天穹上的明月问道:“这世间难道真有如此灵净之地?”

老翁笑道:“世人皆言仙人思绪流转,天上人间,穹宇神川……仙人诗中又有多少处人间佳境!为何仙人反而不信老夫所说的地方。”

月光又渐渐暗了下来,阴云重聚,那皎洁灵净的明月又重新被掩埋于阴云之后……秋风萧瑟,吹得小溪荡起圈圈波纹,而小船却在老翁的撑持下平稳地前行。

白衣男子看着那月光被一点一点的吞噬,眼角泛起一丝光亮,又提起葫芦痛饮了一番,对着老翁说道:“既是如此,劳烦船夫带我去那里游览一番。”老翁便继续撑桨向前行走。白衣男子继续灌酒,渐渐酣睡在船尾。

一只孤舟,伴着这人世间最后的一丝光亮,顺着潺潺流水前往另一个世界。

那个青莲遍布的地方,叫青莲山,也有人唤它青丘。

“你是谁?”醒来后的李白看着周遭绿色的世界向面前的老翁问道。他突然感觉面前的老翁并非一个普通的船家。

突然,一头青牛从远处踏着莲叶向老翁缓缓走来,老翁骑着青牛转过身去,背对着李白。老翁道:“人法地,地法天,天法道,道法自然。”言尽,青牛嘶叫一声便踏着碧绿莲叶向前,一人一牛渐渐消失于青丘……

人生若只如初见,何事秋风悲画扇。

小溪依旧潺潺而流,那匹白马却已然没了踪影。

后来有人说,李白赏月时溺死溪中,而岸边满沾淤泥的鞋靴便成了最好的佐证。

我看着那人影越来越清晰,便更加奋力向他跑去。可是黄沙漫天,我始终看不清他的面容。无论我怎么追逐,我和那个白色人影始终有着一段无法消除的距离。我停下来,气喘吁吁。那人影便缓缓向后退去,离我越来越远,黄沙弥漫之间,独留我一人在风沙中惆怅。

我提步离开,听着不绝于耳的风沙,那是一个又一个的故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