认清现实

换源:

  “也许我们可以向天之皓月祈祷,开个玩笑,”第一排的那位炼造师正在说话,他的身材貌似比刚才变得更加矮小,“剑术协会很难同意替我们收拾这个烂摊子。”

行长只听清了后半句话,他的听力恢复得相当及时。

能够再次聆听世间万物发出声音的感觉的确十分美妙,他低头瞟了一眼自己的鞋子,当天早上他走下马车的时候,没注意到那一滩污水,他已经忍受了一整天这种湿答答的感觉。

有人推开门走了进来,是一位十分年老的领事。

大家很有默契地同时缩紧了身子,寒风顺着门缝钻进来的时候,依然会发出熟悉的呼啸声。

他回头将门关上,坐到最边上的座位,将双手整整齐齐地叠放在大腿上,就像在接受审判一般严肃。

“我们目前的处境还在逐渐变坏,这点毋庸置疑。”

行长没指望他能给出什么有用的建议,也许他早就趴在门外面偷听了很长时间。

老者继续说到:“不过他们的处境就真的比我们强吗?我看未必,这就是问题的关键,我们只要抓住这点就够了,既然我们已经坚持了这么久,马上就要到走投无路的时刻,为什么要在最后这个台阶倒下呢?最后这一步,咬着牙也要迈出去。”

行长用他那职业性的假笑面对着老者,露出自己洁白的牙齿:“许多人和您有一样的想法,至少我自己如此,无论在什么场合——”行长故意拉长了音调,果然引得众人都伸直了耳朵,“这让我想起了一个故事。”

“那是发生在上元界的故事,由来已久,源头已经无法考证,”见大家一脸疑惑,他顿了顿头,“据说是一位神明向先知祈祷,想要征服整个世界,他做到了,但也只做到了一半,摧毁敌人的同时,他也摧毁了自己。”

“所以……”

“所以我不敢怀疑,假如我们真的主动挑起这般矛盾的话,到最后或许没有真正的赢家,不过大家也别太过灰心,说不定这故事就是一个输了比赛的剑士,喝醉了酒之后胡编乱造的。”

午夜的钟声响了起来,老者站起身来,离开温暖的椅子,大厅中的人群开始逐渐散去,那位高个子炼造师正努力使自己的后背紧贴座位,以此来保证别人有足够的空间通过。

行长一本正经地将眼前散落在桌子上的稿件收了起来。“不过,总得有人当这个出头鸟,”他说,“也许占据主动不失为一个好选择,我实在不愿意相信,那些大家族能够回心转意,也不相信教会的人能够意识到自己的腐朽。”

“所以,四处看一看,我们就只剩下敌人了?”坐在行长旁边的那名领事没有跟着人群离开,他喜欢这种窃窃私语的感觉,“假如你明天就要死了,你会怎么办?”

“什么?”

“如果你快要死了,伤心还有什么实际意义吗?就算把眼泪哭干,一到时间还是会一命呜呼,这时候不如想开一点,我们没办法改变处境,但至少能够让自己感觉好点,比如,死之前多吃点东西填饱肚子。”

“我建议这些事情以后再谈,下个月总会的时候,正好大家都有时间思考思考,话说回来,我们现在不还没死吗?”

“没错。”

“只要我还剩一口气,他们别想赢。”

大厅里已经变得冷冷清清,只剩下他们两个,行长一直再等着这位领事离开,但他依旧纹丝不动,只是对着手上的文件皱着眉头,偶尔有几声叹息从嘴里穿出来。

于是行长就整理了一下自己的长袍,站起身来的时候,他的腰咔吧一声,在安静的环境里听得清清楚楚,他伸手扶着椅子,险些栽倒在地上。

他走出大门的时候,那位领事还保持着原来的姿势,于是行长小心翼翼地将门带了过去,奇怪的是,站在外面,听不到一丁点的呼啸声。

他穿过院子,走过长长的台阶,爬上了第六层来到自己的房间,一进门就瘫坐在椅子上活动着膝盖上的关节,他不敢扭腰,一点动静也会使那里发出令人害怕的声音,就好像骨头被掰断一样。

他感觉自己总有一天会瘫痪,膝盖发出声响的频率越来越高,弯腰去揉的时候也越来越感到困难,哪怕只是跺一跺脚,蹲下站起来这样的小事,都能听到不知什么部位的关节发出的噼啪声。

而他非但一事无成,灵玉行也日间没落,就连自己的身体也大不如从前。

他伸出手去够放在书架顶部的墨水瓶,这个动作比他想象中的要难上一万倍,稍稍转过身后,他又拿去自己最常看的那本书,好像只有沉浸在书页里的时候,肉体上的疼痛才会减少。

他翻了两页,脑袋越来越昏昏沉沉,身体各处的肌肉仿佛着了魔一般,来回抽搐,他将书本合上,拿出一张薄薄的纸,提笔开始写字,这时,他已经满头大汗,气喘吁吁。

他要给往生学院的一位长老写信,他希望能得到一些帮助,哪怕是几句勉励的话也好——即便是十分敷衍,他斟酌着应该使用的称呼,思考良久后,写下。

归元长老,罪恶尘世中的知己。

川和,灵玉行行长,向您呈上最真挚的祝福。

他犹豫不决,每写上一个笔画都像是有什么在刺痛着心脏,几滴冷汗顺着鼻梁滴到纸上,他慌忙用袖子去擦,信纸也随之裂成两半。

他又从抽屉中取出一张,重新写下了那两行字,他想做出一些细微的修改,但实在思考不出比这更优美的敬语。

他抬起头,稍稍挺直后背看向窗外。洁白的月光透过窗帘的缝隙,撒到同样洁白的纸上,窗户修在墙壁上很高的位置,几乎快要触碰到屋顶,可窗帘却做的稍长了一些,已经垂到地面。

几声鸟鸣将他惊醒,他托着腮帮,才发觉自己差一点就要沉睡过去,时间好像已经过去了很久,月亮改变了位置,正对着平罗殿上面的飞檐,要想看到背后的几颗柳树,你得站在身后的书架上。

而这个念头曾给他带来过不小的教训。

窗户两旁雕刻着优美的壁画,粉白色的颜料早已被过去几百年所点燃的蜡烛熏黑,行长抚摸着,上面或许会有自己在几百年前头一次触摸时留下的指纹。

飞卢小说,飞要你好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