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寂寞离】琴音袅袅朱弦诉情,棋颗点点执手对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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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远处试香现场,无论是官家小姐还是道门子女受宫人指挥,列坐下席,由女官们收集所制香饵呈至那身着深紫色衣裳的姑姑面前,她仍是面若冰霜不怒自威,利落的开口道:“制香环节毕,诸位香饵需阴干三日,届时再行品评,现在稍事休息,午后开启下一场比试。”说罢便起身离去,人群中不免开始了嘀咕:“什么啊?催着我们赶工结果还要等三日才出结果?”

我也一拍脑袋:“哎呀,早该想到,这制香是快,可是若要燃烧还需阴干成型,那我们还巴巴地瞧什么,走了走了。”

柳未染理了理衣袖,往身侧一甩:“走?去哪啊公主?”

“现下已经正午,休息午憩后就下一场比试了,该你我上场了呀,还有别叫我公主,咱们现在可有要务在身,不能暴露身份。”

“那我该称呼什么?”

我思忖一番:“叫我师姐吧。”

此言一出,柳未染不屑一笑:“哈哈哈哈哈哈哈,公主你别说笑了还师姐,我降世的时候你还……”我冷冷地瞪了他一眼,他马上改口:“师姐,我们速去参加比试吧。”然后做出一个请的姿势,我满意地点点头,佯装长者道:“未染啊,我们去接应你棠雪师姐。”

柳未染也佯装正经地“嗯。”随后我二人在凌波汀午休间东问西问,打听到比琴和比棋在不同会馆,但是由于对弈时间长因此两场同时进行,琴试在潇湘馆,棋试在方圆阁,这一下子湖心洲看客们自动分成两拨:“哎哎哎咱们看哪场?”“自然是琴试,棋试那么枯燥还不许出声,要去你去。”

柳未染耷拉个脑袋疑惑道:“三太子他们怎么都往潇湘馆方向,没有人愿意看我比试吗?”

我拍拍他肩膀:“好像是你自己说不会下棋,所以大家才这样吧。”

柳未染瞪着我:“好歹也是为集体做贡献,好像他们能上一样!”我赶紧指给他看:“呶你看,棠雪不是去方圆阁了吗?你赶紧去准备吧,去吧去吧。”柳未染看棠雪果然不紧不慢地往潇湘馆反方向走,他一听还有人愿意看他立马兴高采烈地跑去比试场地了。我叉着腰:“唉该我上场了,走咯。”

——湖心洲

“我说你别望了,你叫鹤溟,但是也别把脖子伸的跟个丹顶鹤一样好不?你目力不好啊?”这话一出就知道是燕予崧。

鹤溟又白了他一眼,已经不知道是今天第几次了。“你们夫妻俩真有意思,都都这么爱白眼人啊?我哪里得罪你们了?懂不懂礼貌?”燕予崧走在前面转身倒着向后退,看向鹤溟,嘴里还叼着不知道哪里来的草。突然鹤溟停了下来,燕予崧也停了下来:“怎么突然停了不走?”鹤溟看着燕予崧摇摇头微笑着示意无事,让继续走。

“啊呀我!”结果就是下一步燕予崧正好落在潭水处呛了好大一口水,“哎呦我呸呸!”

“仙山之水有什么好呸的?”鹤溟嘴角轻露笑意,本是和煦的表情但在这样的情境下却看得燕予崧牙根痒痒。

“什么仙山?就凭你讲的几个故事啊?你是太子你就说的对啊?这不就是从凌波汀𦶟园流出来的潭溪吗?酸涩不堪,怎么这么难喝?!”

鹤溟还是伸出手来示意他上来:“你倒品得仔细。”燕予崧犹豫了一下,还是接受了帮助,一开始握着鹤溟的手比较松,但是在潭里脚滑了几下差点二次摔倒后便紧紧握住,嘟囔着:“打一巴掌给个甜枣,人是你害得摔下去,也是你伸手救上来。”鹤溟不语只微笑这给他用法术烘干衣服,不多时便恢复正常,俨然不再是方才那一副“出水芙蓉”的姿态了。鹤溟道:“也是活了一万年了,怎么做事还这么毛躁。”

燕予崧不服气:“我哪里毛躁了?”

鹤溟掰掰手指头:“第一,想查明案子却不告诉帮手更多线索反而自己多次单独行动,且行动结果只字不和你的盟友伙伴提及,事倍功半;第二,不信任战友,私自借由法力同源感应倒逆心音察听,结果听到战友因第一条而产生的对你的合理质疑便心怀不满;第三,因为一直和我生小气,倒着走路不说还不注意脚下致使落入水中,落入水中上岸过程还因为着急脚滑了好几下。综上所述,你很毛躁很冲动,且不理智。”

燕予崧刚才的理直气壮一下子没了,干脆坦荡承认:“算了我认。我的确单独行动查案,可那不是当时还不了解你们,这详细相告根本无济于事。”

“那不告诉的结果是你自己查好了?”

燕予崧摇摇头又点点头又摇摇头,鹤溟赶紧打住:“行了行了,晚上我再好好审你,你以后不许隐瞒,要想查明真相就要在这件事情上对伙伴知无不言,懂不懂?”燕予崧这回是真肯定的点点头。

接着他又说:“你怎么知道我在你们来这里的马车上用逆用心音察听你们?”

“你刚刚自己说的,我讲的故事,檀镜山的故事。”

燕予崧还是纳闷:“可是你刚刚让我下水又问我仙山之水分明就是逼我说出这句话,说明你之前就已经知道了。”

鹤溟:“你上马车前还是一口一个太子公主的叫着,一下马车就跟吃了生姜一样,说话带刺儿,而恰好我们在马车上怀疑过你。很难不让我觉得是棠雪跟你探讨了什么,或者你自己听到了什么。但是棠雪对玊玊的态度我觉得并没有什么改变,所以选择先试探试探你。”

“所以这都是你猜的?”

“差不多,但是证据不就是你吗?”

燕予崧倒吸一口气,心想:这太子太吓人了,脑子拐这么多弯?这以后背着七公主干点什么,那不是……同情她一刻钟……

“喂喂喂,愣神呢?行了,我们对你的怀疑你仔细想想是不是也情有可原?我们本结识不久,你又有所隐瞒,难免互生嫌隙。你要是觉得我们不对,我们便相互直说,这才能解决问题,而不是这么猜来猜去的,人与人的良好关系一般无非就坦诚互信四字,总之接下来,还是希望我们能彼此信任,逢凶化吉。”燕予崧品他方才说的一段话,深觉有所道理,一顿认可同时又转念一想:“等等,既然坦诚相待,我就不得不说你刚才说的第三点不对。”

“怎么不对?”

“我脚滑并非毛躁冲动急于上岸,而是谭中有几颗光洁的鹅卵石状物,我一时不慎才险些摔倒。”

鹤溟轻哂:“皇家园林岂会轻易置放这些容易绊人的物什?还是在谭水里。”

“方才你才说要互信,怎的我说了你都不求证就说我胡说?”

鹤溟这才回神,正经起来去查看潭水,果然取来三五颗雀卵大小的光洁莹润玉石,上面还有丝丝浅紫色纹路,他端详片刻道:“这不是鹅卵石。”

“的确看着要更宝贵一些,那就更奇怪了,品相这么好的东西扔在水里?还不止一颗?”燕予崧凝眉而视。

鹤溟正色道:“玄极峰。”

燕予崧反应过来:“你说晶石一族?那这是仙物,怎么流落这么多?”

鹤溟神识去探,道:“上面仙气尚有不少残存,应是刚落入不久,他们族中有秘术,这一颗石便是一扇门以供传送出入,修为好的人更能进行伪装,比如化成镜子或器具,最次者只能传物,高阶者莫说传人,一支军队用一块石头传来都是有可能的。”

“那这么多……”

鹤溟摆手示意:“不怕,这浅紫石纹虽细但却粗糙有裂,最多是个单人传送阵,不过他们为何要设置这么多,难道和墨妍历劫有关,还是说和追霁……罢了,追霁现在应该正和一雪青色衣装的女观在一起,我们看完琴试再去寻觅。”

“不管怎么样,感觉他们偷偷摸摸,我们都需提防。”鹤溟也觉燕予崧一言有理,颔首认可道:“去潇湘馆吧。”随后燕予崧心音传话:“什么追霁和女观在一起?你怎么确定?”

鹤溟:“此石可传物传人,亦可传音。”

燕予崧:“所以你故意引对方去棠雪那?误伤了他人怎么办?”

鹤溟:“棠雪可比你坦荡一些,目前看来应该比你靠谱,还是会护及无辜。”

燕予崧:“……既然坦荡,那怎么香试结束却不见她人?”

鹤溟略思道:“她有她要见的人。”

燕予崧更加不平:“她独自行动就是理所应当,我就得被你们怀疑?”

鹤溟接着白眼:“那我知道她去见谁,知道你去见谁吗?”

燕予崧自知理亏便转了话题:“所以她去见谁啊?”

“你猜猜,看能猜对与否,考验你头脑的时候到了。”燕予崧:“……”

——潇湘馆

潇湘馆较香试时所在凌波汀中心,离湖心洲更近,仅由一长桥名曰泠音相连,馆内宽阔雅致颇有园林庭阁之风,四周并非垣墙周壁,而是亭台立柱,恰为四周看客聆听音律所用,同时一睹鸣琴者的风采。

如果说香试者里尚有方才青衣男子,那琴试者里便皆是姑娘了。我与一众赛者受女官引领入立听候,俄顷一位同样身着深紫色宫装的大女官从阶上出现,较之前的香试主持姑姑,这位倒是年轻许多,眼神也并不十分凌厉,只听她道:“琴瑟在御,莫不静好,心洗流水,泠泠七弦。琴试进程快,诸位需准备好自己将弹曲目,依次在使女处抽签籍记决定顺序并报备曲目,所有人登记毕后即刻开始比试,难成音者居下,无功无过为中,情音相和者为上。”语调轻柔却又不拖泥带水,众人马上都思忖起来,陆陆续续前去抽签登记。

“什么?抽到第一个?这运气!”是一位身着鹅黄衣衫的姑娘在懊恼。“自己运气不好你怪谁啊?”这口气果然是赤赪,不过那鹅黄衣裳的姑娘只瞪了她一眼并没有过多计较。

大家陆陆续续都在进行抽签,我却不着急,等到没什么人了,我才前去结果使女叫住我:“姑娘不必抽了。”

“为何?”我轻轻歪头看她。

“姑娘是最后一位前来的,只剩最后顺序的签没有出现,姑娘应是最后出场的次序,请直接报曲目名字吧。”使女耐心解释道。

我这运气和那位黄衣姑娘也是不相上下了:“好吧,«潇湘水云»。”本来低头落笔的使女骤然抬头:“姑娘要弹此曲?”我肯定地点点头,她也没多说什么。接着比试正式开始,只见那鹅黄色衣服的姑娘走到馆内中央调试了一番七弦琴,使女道:“姑娘不必调试,应着姑娘的曲目,这把我们是已经备好的,直接演奏即可,其余参赛者也注意,馆内还有许多古琴,都给大家预备调试好的。”接着在旁另一位使女正色高声道:“海家海素商,«石上流泉»。”

散音浑厚深沉表现岩石稳固与泉水之源,左手滑音吟猱尽显泉水涟漪回旋滴落蜿蜒形态,尤其滚拂技法拟水击石岸之声,水花四溅湍急流淌极具动态韵律。一曲毕,未等众人回神,大女官便点评道:“中品难免偏颇,上乘则又太过,技法灵活,禅韵之情亦有。”众人想接着听她说,谁料到此为止,使女示意海素商可以退场。我在旁候场处疑惑道:“不评分吗?”一位蓝白相间束袖武裙的姑娘回我:“应该是等都比拼完再总体排序。”我哦了一声,接着看比赛。

“云家云飞凉,«无忘»。”

“这什么曲子没听过啊?”“她是道盟无忘琴云家的人,应该是自家门派独创曲目。”

云飞凉容色清丽,青丝正挽与白玉冠中,颇有女扮男装之意,衣着干净素简,衣袖宽大轻捷,一身月白。起手鸣琴,似有内力蕴于弦中,看着是双手演奏,实则丝丝入沁有声无音把握极佳,岂是十指可御,俨然内力之功,曲调清冽清越空灵悦耳,轻捻拨按之间琴音牵动人心,引人遐思翩翩,一听难忘。曲毕,大女官也稍未回神,过后敛裳又道:“无忘无忘,奏音难忘,江心月白,牵引人心,美中不足所依道法太多,并非纯粹书雅琴技。”虽有褒有贬,但总体倾向依旧是欣赏的态度,云飞凉也很快退场。

接下来就是各家大显神通,到底是名门闺秀,最次也不过中品,不致呕哑嘲哳难为人听。

我看适才回答我疑问的身穿蓝白束袖武裙的姑娘上场演奏,她高束青丝随意垂落尽显英气,眉目间都透着冷漠淡然。

“千家千起汛,«冷花魂»。”

“道门千家的人!”“你不知道她?这可是新一代千家剑青年翘楚。”“看着挺疏离人的,不太好相与啊。”

千起汛所在千家并不如云家一般精练琴法伏妖,所以她的起奏倒是结合了官家子女技法熟稔和云家内力相助的两大优势,«冷花魂»曲如其名,曲调并不哀切,却处处冷人寒心,泛音阵阵犹如雪覆红花消香损玉,挑拨轻按之间好似花落流水随冰霜而沦陷于北风萧萧,本是至情至性之曲,但千起汛虽然弹奏上郊果不错,情感共鸣上却欠缺一些。

曲毕,那大女官点评:“不问曲调轻快亦或哀伤,技情两点莫不能抛,琴艺可圈可点但姑娘似乎并未理解曲中之意。”

千起汛颔首,意思是她确实不明白曲子的背景和情感,女官示意她退场。

“涔霏宫兰寂公主李玉恩,«广陵散»。”

“公主怎么作«广陵散»?这不是聂政刺韩王的曲子吗?”“可它确是好曲,很考验演奏者本事,不过是小小比试,背景不必过多在意吧?”

只见一身着青绿春桃缎面宫裙的女子上前,面容白皙粉润,眉若羽眼似水,容盼自顾间神姿清发,举手投足尽是从容,银冠镶玉发髻绾绾,可我还未来得及赞叹她的美貌,就注意到了更不得了的事——一根萋草珍珠簪正是她发饰。

她便是云灵珠所有者?莫非是那云神候选人?正想着一时愣神,突而有人把手打在我肩膀上,我回头定睛道:“原来是摄政王殿下,小道见礼。”

李锦瑟摆摆手:“不必不必,我棋试已经结束,看你一个人在这无聊得紧便说与你搭几句话,你若是拘谨那反显得我弄巧成拙了。”听完此话我索性放开性子:“那我这逍遥之人可就要好好开怀了。不知王爷棋试如何?”她颔首微笑道:“得逢高手,纵一路过关斩将,决胜之时竟也速败。”接着低头不语,扭头继续一起观琴。

李玉恩双手落于慢商调特有的低沉琴弦之上。开篇几声浑厚的散按音,伴以沉稳的吟猱,如巨石坠入深潭,肃杀之气弥漫开来。随着“小序”、“大序”的展开,左手在弦上疾速“撞”、“逗”、“进复”、“退复”,旋律棱角分明;右手“锁”法铿锵,如金铁初鸣。情绪在压抑中积蓄力量。进入“正声”,风暴骤起!右手“大拨剌”雷霆万钧,力透琴背,模拟着利剑劈砍、盾牌格挡的巨响;“锁”法密集如雨,刀光剑影交织;强劲的“滚拂”横扫七弦,狂风裹挟着杀意呼啸而至。左手在按音上大幅、快速的吟猱,是聂政胸中翻腾的怒火与悲愤;突然爆发的“掐起”与“掩”,尖锐刺耳,如同利刃出鞘、血光迸溅;诡异的“虚罨”、“捻起”噪音,则暗示着宫廷的阴森与杀机的四伏。力度在极弱与极强间剧烈切换,节奏急促多变,将搏杀的惨烈与壮士的决绝推向惊心动魄的高潮。“乱声”如疾风骤雨,连续的“拂”、“历”奔腾不息,是激战后的余波与情感的肆意宣泄。

最终,“后序”的泛音清冷升起,如寒星点点,映照着空旷的潇湘馆。左手在低音区缓缓“退复”,配合悠长而渐弱的吟猱,余音袅袅,归于沉寂。那悲壮的灵魂仿佛已融入这无尽的苍茫,只留下慢商调特有的双弦余韵,在空气中低回震颤,诉说着千古的侠义与悲歌。弹完良久,座下无言,随之便是一浪浪的称赞与掌声。“好!好!不愧是皇家贵女!”

大女官露出满意之色:“技法繁复却不出错,情感磅礴深刻,音节深沉厚重如命运抗争,激烈冲突与悲壮情怀兼具,果真上品琴音。”她不住点头,兰寂公主李玉恩也起身微微作揖随即退场。

“玉恩琴艺越发好了。”李锦瑟道,“可惜啊,皇兄眼中她终究也只能做个公主。”

“不做公主还做什么?”我问道。

李锦瑟低眉微微一笑并未多言,我正要追问,却听得使女高声道:“水青观白琼羽,«潇湘水云»!”

“道盟世家居然还善这清雅经典之曲,一般不都是门派自创?”“谁知道呢?这个观我听都没听过,怕是初出茅庐名不见经传吧。”“«潇湘水云»有故国黍离之悲思,她年纪轻轻,却能谱好?我可不信。”“不过就是个妖女,还会奏什么高雅琴音?跳梁小丑。”最后一句果然是赤赪说的,但我并不理会这些声音,微笑着走到琴前,轻轻拨弄了几个音,指尖轻触“无射均”调弦的清冷琴弦。几声空灵的泛音破空而出,如晨露滴落湖心,又似远山在薄雾中显露出朦胧轮廓。

接着将三弦、六弦调低,形成一种清亮、空灵又略带苍茫感的音色基础。极能表现水波荡漾和云气的飘渺感。清幽、辽远、略带惆怅的基调呼之欲出,似轻云升腾,水波微澜向上涌动,空弦的共鸣如同水面反射的微光,低沉的弦音犹如深邃的江底。烟波浩渺,云水苍茫,起手即展现浩渺江天、云雾缭绕的宏大画卷,意境空灵、悠远而略带迷离。

技我可,情何来?

我垂眸继续,左手按弦后,在音位上作连续、规律性的左右摆动,同时配合往来吟猱,动作需圆润、连贯、富有韵律。拟作水波荡漾之法。音高在核心音周围微妙地起伏波动,产生摇曳生姿、荡漾不息的听觉效果,模拟开阔江面的波动。接而从低到高荡吟一笔,如同较大的波浪涌动或水流迂回转折,表现出水势的起伏变化。略一凝眉,左手大幅度、有控制地从低音位向上滑至本音或从高音位向下滑至本音,大绰大注,水流奔涌、跌宕起伏的态势弥漫四方,情绪也开始大幅度转折与激荡。

此曲情何解?

……

“曲中人自解。”正狐疑何人说话,抬眼发现四周昏暝早不是方才琴试光景,更为奇异的是天已进夜色,一轮妖冶紫月当空,皎皎月辉映洒琴弦之上,眸光逐渐朦胧,只觉有一双纤纤玉手托着我的双手开始鸣琴。

忧思故国,心潮起伏,作为故国遗民心声,曲中蕴含着对故国山河的深切眷恋、对时局动荡的忧虑以及身世飘零的感慨。这种情感并非直白宣泄,而是融入云水变幻的意象之中,时而低回沉吟,时而激荡奔涌,因作«潇湘水云»。那人是女子,缓缓开口与我解释,可她在我身后,我也扭不过头,只知她身着九彩凌烟黄河霓裳裙,腕上金丝细镯光芒耀眼令我不得细观,腰间一道九龙玉佩。

迷迷蒙蒙之间,那女子执我手开始拨弦,左手轻触弦的泛音徽位点,右手同时弹奏,发出清越、透明、余韵悠长的音响。随着思绪渐深,左手按弦的“吟猱”幅度悄然增大,力道渐沉,“荡吟”如暗流涌动,传递出低徊的忧思。忽而,“大绰”如浪峰陡起,“大注”似水流急转,配合右手渐强的“滚拂”,云水之景顿显波澜壮阔,心绪随之激荡难平。情绪骤然急转,强劲密集的“滚拂”如惊涛裂岸,万壑奔雷,左手的“大猱”则如心潮在胸中剧烈翻腾。一声尖锐的“虚罨”划破音流,仿佛浓云蔽日,刹那间天地晦暗,忧思如铅云压顶。高音区清亮的泛音如云破天光、远山含黛、飞鸟掠过。中低音区浑厚的泛音如云影倒映水中、暮霭沉沉。泛音构成飘逸、虚幻的旋律,直接描摹云卷云舒、聚散无常的动态。分明是清明之音,可弦弦泣血,如诉山河破碎,如叹飘零血恨。左手手指在徽位上方虚按弦,右手弹奏,发出尖锐、紧张、带有摩擦感的噪音,连续、有力的“滚拂”结合大幅度的滑音和强烈的按音,将水势的奔涌与心绪的激愤推向顶点,如怒涛拍岸,风云变色,直教人心神大动。

“急吟”表现内心的焦灼、不安、思绪纷扰。“缓猱”传递深沉的忧思、绵长的愁绪或低回的咏叹。“大猱”书写心潮的剧烈起伏、愤懑或深沉的悲慨。将人带到作曲者复杂、深沉、跌宕的内心世界中。高潮之后,转入大段优美、飘逸的泛音旋律。情绪从激荡转向空灵、超脱,如拨云见日,神游物外,寄情于山水云霞之间。全曲意境升华正在此处。尾声速度放缓,力度渐弱。回归“往来吟猱”或悠长的按音,配合细腻的吟猱和走手音。泛音再次点缀其间。激越过后,心境寻求超脱。一串串晶莹剔透的泛音如天光穿透云层,珠玉洒落清泉,在高音区流淌出一段空灵、纯净的旋律。右手轻拂慢捻,左手轻点徽位,乐音飘逸若仙,意境豁然开朗,似寄身于云水之间,俯仰天地,万虑皆空。音乐如云收雾散,水天一色,余波袅袅,思绪归于悠远的宁静与淡淡的惆怅。力度从极弱的耳语般低吟,到中强的倾诉,再到强烈的激荡,最后归于微弱消散,起伏如同心绪的波澜。曲终之际,速度徐缓如烟。左手复归细腻的“往来吟猱”,在低音区缓缓推移,辅以悠长的走手音,余韵绵延不绝,间或有清冷的泛音点缀其间,如暮色中最后的霞光,又如孤鸿远逝的掠影。最终,一音渐弱,归于寂静。琴弦的余震在空气中微微颤动,留下满室的水云意象和无尽的悠远情思——那是山河之恋,是身世之慨,亦是精神归于自然的永恒宁静,两滴清凉莹润滚落我的后颈处。

孤鸿明灭,天眼觑红尘,身是眼中人……似乎是那女子的低吟,可我已经无意细究,此时睁眼四周已是回到正常的潇湘馆琴试场地。

我抬眼看去却依旧眸光朦胧,原是眼中盈盈眼泪不息流,已是粉面愁容如雨过。再看列坐诸位,莫不凝眉哀愁颇是动容,有甚者目光呆滞只清泪不住流淌,就连使女女官亦不例外。我缓缓呼出一口气,任由泪痕风干,低头不语,半刻香后,大女官低沉着音色道:“适才见姑娘年轻又知奏此曲便生出轻视之意,却不料道长技情兼具,将这潇湘水云间的黍离之悲演绎极佳,以高超技法为骨,以深沉情感为魂,在指下化出千顷碧波、万叠云山,更将那份超越时空的忧思与旷达展现给我们,通音达感,实乃上上之音!”座下人莫不含头称赞,只有赤赪紧蹙眉头一甩袖背离人群而去,可是赤家家主远远递了她一个眼色,又看看面露赞赏之色在湖心洲中央正坐观琴的皇帝与贵妃,赤赪这才不敢造次。

那吴贵妃温婉娇声道:“这么绝妙的琴声,皇后娘娘不来”

“女官美赞,不敢自矜。”我起身行礼无错便退了场,与其余女娘站列在旁等着评估开榜。

远处湖心洲看客也莫不为这一曲«潇湘水云»打动,尽是潸潸泪流。鹤溟眸光带水凝神望我,燕予崧早已泪流满面,他手向上一抹叹道:“昔日我家破人亡身负恶名污谤,今日听此琴声竟又勾起我无限情思感慨,七公主生于宠爱之中又不经世事,如何弹得如此凄切动人……”

只有鹤溟看出:“这不是她弹的,但又是她弹的。”燕予崧不解看向鹤溟,可鹤溟只一味看着远处的我,眼神蒙蒙不知所思,似乎又想到不解处,便摇摇头道:“去看开榜吧。”

那大女官整理仪容端立石阶之上,手捧锦绣御制文帛书,清声道:“本官尚仪覃氏,兹蒙圣上厚爱委命,监试控考箫林文试琴艺部,敕令魁首计十彩,二甲八彩,三甲六彩,四甲三彩,五甲二彩,另选十名计一彩,其余人无彩。现试者展示已毕,有潇湘榜决断如下。”覃尚仪展开帛书。

众人屏息敛声。

“五甲千起汛!”“四甲海素商!”“三甲云飞凉!”“二甲李玉恩!”“魁首白琼羽!”结果如人意料是众望所归。身旁人向我道喜,我粗略瞥了一眼,又瞧见那头戴萋草珍珠簪的兰寂公主李玉恩,她真诚向我微笑,如雪光初霁。

覃尚仪又道:“琴试已毕。文试与武试四项明日开始,诸位可在此间自由赏玩,宫人已经预备好了各位家族的房间屋舍。”说罢领携一众女官而去,突而西南方传来一阵喧嚣,约是方圆阁棋试也决出胜负了。

我闻声前去,果然不错,方寸榜内五甲罗列,且是:五甲苏剑华,四甲顾西辞,三甲姜澜,二甲李锦瑟,魁首纪离。适才听李锦瑟道她一路过关斩将却折在这纪离手上,还是速败,倒是有些叫人好奇,看到柳未染招呼我过去,我便到他身边问:“你如何?”“您猜猜。”“不如何。”“猜对了。”

“那魁首纪离何许人也?”柳未染闻言往人群熙攘处一指,我顺着看去,见那众星捧月一般的公子亭立人群之中,光风霁月温润儒雅,束发清爽身着束袖白衣,不是追霁又是谁?

“追霁!”我低声强调给柳未染听,他也惊诧道:“他就是那只凤凰?我们的保护对象?”我不住点头。柳未染一副恍然大悟的样子:“怪道呢,你是没看见,他棋风凶猛难压,和他对战不仅败还会速败,就是因为他,我们棋试才比你们琴试先结束。”

我点点头却又忽然想到什么:“那你刚刚怎么没去看我呢?”柳未染一阵语塞:“额……”我不问也知道,这个家伙整日东奔西跑,注意力忒不集中了。柳未染也想起话头:“公……师姐你还说呢,你说棠雪会来看我,结果她也没来呀。”

“是你没看到吧?”

“我又不是凡人,花仙的气息逼近我能不清楚吗?”我加深了疑虑,思忖着:那棠雪是去哪里了?决心先与鹤溟他们回合一同商讨商讨。

——湖心洲上

鹤溟眼底藏不住的笑意看着我过来,可当我完全过来后他又冷下脸:“和别人动手了?”我心知既然用了他的护心鳞,便是瞒不过了,尴尬一笑,把遇到赤赪的事情和盘托出,他无奈摇摇头:“法力尽失就不该强为人出头。”

“可若我不出手,那小络被一鞭子抽出去不死也残,况且她还是因为我被斥责。”

“凡间之事并非你想的如此简单,利益错综复杂,下次不许如此莽撞了,这是那赤赪不厉害,若遇上个厉害的凶妖恶兽你当如何呀?”鹤溟苦口婆心的劝我,同时强调:“你所见的那玉石我也见到了,应该是晶石族的仙物,传送瞬移用的小阵。”

我问道:“他们摆弄这些做什么?”

鹤溟:“目的未明但必然和墨妍追霁有关。”

我点点头:“说到追霁,还不快夸我,那领管骁京卫和玉京卫的中郎将纪离竟是追霁,而我们要寻佩戴萋草珍珠簪之人,正是兰寂公主李玉恩。”鹤溟燕予崧闻后大喜:“当真?”“自然。”

燕予崧:“这下省事了,就算贼人要作祟,我们也有目标了。”几人边聊边踏上回去休息的道路。

我瞥了一眼燕予崧,依旧是白发红衣红绒点翠冠,还是有戏郎的韵味,看了一会儿,我:“咦?”

鹤溟似乎也察觉了:“怎么?燕予崧脸上有什么好看的吗?”

燕予崧似乎也很疑惑,我叹道:“你是狐狸眼哎,真漂亮,很有气韵的。”见是这种小事,燕予崧回我一笑:“多谢公主谬赞,做凡人时,人人都道我像我小姑,她生的更好看。”

之后随口五人开始闲聊。

我们一共五人,三个男子一个厢房,我与棠雪一处,但其实五个都不是人,所以睡眠这种东西并不是一天内必需的。子时一刻我与棠雪还躺在床上你一句我一句的闲聊。

“哦,你的岁数比我大啊。”我枕着胳膊道。

棠雪略略歪头道:“公主和我谈了半夜,是否还有别的话要问棠雪?”

我看了一眼她,然后扭正头去:“听你的口风,好似不计较告诉别人?那不妨直说,也好解我心中疑惑。”

“没什么好瞒的,本来就是查案,当然要对各自找到的线索开诚布公。这檀镜山是曾经第一任花神双尊椿萱二仙的故游之地,任何花仙在此处的相互感应都会密切。我今日香试之后正欲往湖心洲主殿走,忽而感到一股强烈的桃花仙气,所以急忙去主殿探查。”

“如你所说,这地方人杰地灵,难道不是其他桃花花妖?”

“千落她到底是芳使,灵力强出寻常花仙数倍,那仙气强劲有力不虚浮,很像她的。”她口中的千落,怕就是那桃花女仙君。

“棠雪,我且先言明,目前为止,你那故友和这些凶案有密不可分的关系,不管她现在何如,你需明白……”

棠雪:“我知晓你们的疑虑,放心,是非我自明断。”说着便阖上双眼,我也便不再理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