扶苏乃是当今始皇帝长子,三年前奉命来上郡做了监军,坊间传言蒙将军坐拥数十万大军,皇帝担心其拥兵自重,便把长公子扶苏派来监视他,还有种说法,说长公子触怒了皇帝,被其父惩责,到这西北风沙苦寒之地是来受苦受罚的,这种种传言,蒙恬从来都是一笑置之,只因他和扶苏本就是相识多年的故交,扶苏也以师礼相待,二人关系十分融洽。
对于军中事务,扶苏很少过问,这么晚派人来传唤,想来必有要事。
蒙恬不敢耽搁,赶忙换了一身便衣,只带着贴身老仆朱雀一人,匆匆赶到了监军府邸,有府中下人引路将二人带到了府内厅堂,片刻之后,就听门外有人高声说道:
“夜冷风寒,扶苏烦劳上将军至此,恕罪,恕罪!”
话音未落,只见扶苏身着大红裘袍快步进了厅堂,三名侍从手捧香茶糕点紧随其后,其中一人却捧着一个三尺多长的黑布包裹,不知内中何物,蒙恬主仆不敢怠慢,赶忙起身参见:
“末将蒙恬,参见长公子!”
扶苏双手搀扶,随后拱手还礼,二人落座之后,仆从敬上香茶糕点,扶苏开口说道:
“上将军,今日烦劳尊驾,乃是有要事与上将军商谈。”
说罢挥手示意几名仆从退下去,蒙恬见扶苏如此,也转头吩咐老仆朱雀出去回避,朱雀没走几步,却听扶苏却开口阻拦道:
“朱老无需回避,扶苏还有问题请教朱老。”
朱雀拱手称是,转身又站到了蒙恬身后,扶苏起身把那黑布包裹取到身前几案上,缓缓打开后说道:
“上将军,您看这是何物。”
蒙恬注目观看,发现包裹中有两件物品,其中一件牛尾做饰物,挂于竿头,乃是朝中使臣出使所持的使节,另外一件则是一枚鸡蛋大小的赤金方印,烛光之下,熠熠生辉!
蒙恬拿起金印仔细看罢,开口答道:
“回禀长公子,末将识得此物,此乃当今陛下外遣使臣所用的使节印信,这使节原本有五尺上下的高度,这一支却是折断的,这两件物品本应是使臣随身携带之物,出使回朝后,还要交还到内庭的,敢问长公子,这是哪位使臣的物件,又如何到了公子手中?”
“上将军所言极是,扶苏也知晓此物用途,但却不知是何人的物品,这才烦劳上将军到此辨认,上将军也不知这是哪位使臣所持的物品吗?”
蒙恬缓缓摇头:
“长公子,末将在外征战多年,久不在陛下身边,这些内庭政事,所知不详,但这使节金印却不是寻常之物,当初中原六国尚在之时,出使他国的使臣都不会有这些东西,想来这两件物品年代并不久远。”
蒙恬说罢,转头对老仆朱雀说道:
“朱老,你在陛下身边多年,可知此二物出处吗?”
朱雀躬身走到近前,仔细观看后说道:
“回禀长公子与上将军,这使节印信老奴属实见过,六国平定之后,陛下曾多次派遣使臣出使四方,为的是联络他国或者寻找仙人踪迹,这两件物品正是这些使臣所持,正如上将军所言,使臣还朝之后,是要把这些物品交还内庭的,老奴回想,能持有这两件物品而未交还的,大约有四个人,分别是出东海寻仙的道士徐福,以及同样出海的两位方士卢生和候生,还有一人则是出使西域的儒生韩终,据老奴所知,这许多年来,只有这四人出使未归,而他们使命重大,使节印信必然是持有的。”
原来这老仆朱雀本来是始皇帝身边的近侍,五年前不知何故被皇帝派来上郡服侍上将军蒙恬,从此再没回过咸阳,扶苏和蒙恬听他说罢,各自点头暗许,扶苏又开口问道:
“上将军,倘若朱老所言不差,但不知上将军识得那四位出使未归的使臣吗?”
“长公子,那道士徐福和方士候生,蒙恬从未见过,但末将在咸阳之时,曾与卢生和韩终有过数面之缘,当年陛下派遣十多位使臣出使四方,寻找仙人仙方,但多数都是无功而返,只有卢生一人从西域带回一本仙书,可那仙书所载的,全是蝌蚪文字,无人能识,后来正是儒生韩终看懂了一句‘亡秦者乃胡也’,也正因如此,陛下才派遣末将率大军征讨匈奴胡人,而那卢生当时已是垂暮之年,后来出使未归,想来已经不在人世了吧,至于韩终出使西域,那就是末将到西北之后的事情了。但末将曾听传闻,说韩终欺骗陛下,一去不返,陛下已经将其家人尽数处死了,只是不知此事真假?”
扶苏一声长叹:
“唉。。。上将军,传言的确属实,这件事说来话长,就扶苏我本人来到上郡,也和这件事情有些关系。。。。。。”
扶苏举杯啜了一口茶水,缓缓道出了事情的原委。
十多年前,方士卢生出使西域,寻访到一部仙书,而这仙书的出处,是已经消失在西域的白沙王国,只因仙书上的蝌蚪文字没人能识别,因此成了一件没用的物事,后来有位儒生韩终译出其中一句话,叫做“亡秦者乃胡也”,这才有了蒙恬将军多年苦战赶走匈奴的事情,而韩终也因此立功,得了不少封赏,但始皇帝得了仙书却不能识别,心有不甘,索性派遣韩终去出使西域,寻找白沙国和仙书的踪迹线索。
韩终临行时,带走了许多奇珍异宝,始皇帝也十分厚待其家人,哪知道韩终一去多年,渺无音讯,始皇帝曾寄予厚望的徐福候生等人也都一去不复返,皇帝苦等多年无果,就疑惑自己被他们骗了,恰好有几个儒生背后议论此事,说皇帝被蒙蔽,徐福韩终等人诳了皇帝诸多财宝,是不会再回来的,谁曾想这些话被皇帝知道了,于是皇帝盛怒,恨屋及乌,就有心把那些儒生方士们杀掉,但又没有合适的理由,最后便生出了一条计策。
三年前的一个冬日,始皇帝决定出游骊山,下令带上了咸阳的四百六十名儒生方士同往,到达骊山之后,有个百姓来禀告,说骊山深谷之中,结了七八个甜瓜,深冬时节,本不可能结出瓜果,百姓们觉得奇怪,便来禀告皇帝,始皇帝听罢,也啧啧称奇,于是吩咐那四百多名儒生方士下到深谷之中,查看一下这甜瓜到底是怎么回事。
众儒生下到深谷之后,果然看到了几株瓜秧和七八个甜瓜,这些儒生们生平不务农事,哪晓得其中原因,七嘴八舌的讨论了一番,也都说不出个所以然,无奈之下,便叫宫中内侍去回禀始皇帝,说了一堆天降祥瑞,阿谀逢迎的谎话,哪知皇帝听了非但不喜,反而暴怒,原来那骊山深谷之中本有温泉,温泉周围的土地湿暖,故而在冬天也能结出瓜果,而那几株甜瓜,其实是皇帝亲自派人种下的,见这些儒生方士们中了圈套,死到临头还在鬼话连篇欺骗自己,皇帝怎能不怒,当即下令军士封住山谷,又叫数千名士兵朝山谷中扔下了无数的巨石,可怜那四百多名儒生方士,都被砸死深谷,无一生还,而这便是名震史册的坑儒事件!
扶苏当时正在皇帝身边,他本是个仁厚之人,见皇帝如此杀戮,心中不忍,便开口为那些儒生求情,怎奈皇帝盛怒之下,非但不听劝阻,还把扶苏训斥了一番。。。。。。
车驾回到咸阳之后,始皇帝余怒未消,深恨徐福等人,但徐福是个道士,并没有家小,候生卢生亦是一样,只有韩终一家几十口人居住在咸阳,皇帝索性下令,把韩终一家老小也都尽数处死,扶苏自然不忍,又开口劝谏,却惹得皇帝大怒,说扶苏忤逆圣谕,不忠不孝,一道诏书就把其遣送到了边城上郡蒙恬身边。
扶苏被父皇贬黜,自觉颜面羞愧,故此从没把自己来上郡的真正原因告诉过蒙恬,直到今日才道出了原委。
蒙将军听罢,也是无奈叹息,又开口询问那使节印信怎么到了长公子手中,扶苏接着说道:
“扶苏自来上郡之后,时常思念父皇,寝食难安,昨天夜里难以安睡,便在书房看书解闷,午夜时分,忽听窗外有人低声咳嗽,我正要开口询问,猛然一把尖刀破窗而入,钉在我身旁的书柜之上,我知道是来了刺客,赶忙大声召唤侍卫,片刻之间,数十名侍卫武士到了书房近前,那刺客却已经消失不见,侍卫们寻遍了府邸各处,也没找到刺客的身影,只是在书房窗台之上,发现了这个青布包裹,我心中惊恐,却又不知那人来此何意,想这监军府中的侍卫武士,都是从咸阳宫中带来的高手,府外又有军士日夜巡视,如此森严的戒备,这人竟能来去自如,想想不禁后怕,因此才唤上将军来此商议。”
蒙恬听罢,心中也暗自惊恐,始皇帝把扶苏送到上郡的用意,蒙恬最是清楚不过的,皇帝年事渐高,不得不考虑身后之事,而长公子扶苏忠厚仁孝,深得人心,将来自然会接替皇位,自己乃是大秦武将中的翘楚,皇帝把长公子送到自己身边的用意,无非是历练学习,为将来继承皇位打好基础,但长公子要是上郡有什么闪失,自己恐怕百死也难赎其罪了。
自从扶苏到了上郡,蒙将军从不敢大意,监军府中本就有二三十名侍卫武士,蒙将军又特意从军中挑选了百十名精锐士兵,分做两队,由两个武艺不俗的校尉带领,日夜不停的巡视护卫在监军府周围,此等情形,那刺客竟能来去自如,想来是个武功高手,有此手段要想刺杀扶苏必然不难得手,可为何只做恐吓而不动扶苏分毫?留下那使节印信又有何意呢?近几年来,远遁的匈奴不敢来袭扰边境,可前日突袭支罗的匈奴人马是从哪儿来的?难道这两件事之间有什么关联不成?
想到匈奴来袭一事,蒙将军当即开口禀告:
“长公子,末将今日到此,恰好还有一事通禀,最近几年,匈奴胡匪几乎没了踪迹,可前日支罗那边竟然有匈奴来偷袭城池,据士卒禀报,胡匪人马有千人之众,末将十分疑惑,这些人到底从哪儿来的呢,匈奴远遁,距此千里之遥,即便是来劫掠,为何不等来年春暖牛羊肥沃之时,偏在这隆冬时候前来呢?也恰在这两日,长公子这边又出现刺客入府之事,末将疑惑,这两件事会不会有什么关联呢?”
扶苏听闻,面带惶恐:
“怎的匈奴又回来了吗?上将军,扶苏本非上阵杀敌之人,来上郡三年,并无功绩,可扶苏自知,我虽无功,但亦求无过,本想仰仗上将军之威,边塞稳定,百姓安居,他日面见父皇时,不至于再被责骂,想不到又有匈奴来犯,不知上将军是如何处置的?”
“长公子不必多虑,胡匪区区千人,疥癣之疾,前日我已安排子牧率五百精骑驰援支罗,又叫卫展率一营步兵以做后援,想来不会有什么差池!”
扶苏点了点头:
“如此甚好,回想当年至今,惶惶十余载,子牧这孩子终是成了军中才干,你我也算不负故人所托,有劳上将军了,扶苏多谢!”
蒙将军没有接话,大厅内一阵沉默,二人似乎有什么话要说,却都欲言又止,片刻之后,蒙将军开口道:
“子牧在我的身边多年,为人勤奋刻苦,做事机警干练,卫展久经战阵,老成持重,他二人多曾协同作战,想来此战不会有失,反倒这刺客入府之事有些蹊跷,那人留下符节印信又所为何意呢?实在叫人不解!”
蒙将军话音刚落,只听门外有人说话:
“上将军多虑了,在下便是长公子所说的刺客,上将军肯与在下一叙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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