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玄的指尖几乎要嵌进掌心。
那丝黑丝贴着血管游走的触感,比后山寒潭的冰锥还要刺骨。
他能听见自己血脉里传来的闷响,像是古钟被重锤反复击打,每一声都震得太阳穴突突作痛。
“不能再耗下去。”他咬着牙低喘,喉间的腥甜混着冷汗一起往下淌。
残魂的尖叫还在耳边回荡,赵元清的声音却突然清晰起来——那是他替孙烈疗伤时,在偏殿外偷听到的只言片语:“血引阵需活祭,凝气境的血脉最纯。”原来从一开始,他就是赵元清选中的“活祭”。
头顶的石屑砸在肩头,密殿的穹顶裂开蛛网般的纹路。
陈玄猛地推开残碑,青铜鼎上的黑气如活物般缠向他的脚踝。
他狠命一踹,鼎身轰然倒地,震得地面的血色妖纹扭曲成狰狞的蛇形。
趁此间隙,他猫腰钻进左侧的暗巷——这是他替哑婆婆送药时,偶然发现的废弃通道。
“必须找个能藏气的地方。”他捂着胸口狂奔,每一步都踩得青石板簌簌作响。
后颈的汗毛根根竖起,仿佛能看见赵元清的妖纹在身后追着啃噬。
转过三道弯,霉味突然钻进鼻腔,他几乎是扑进那间废弃石室的——墙上的蛛网结了半人高,地面堆着几具朽烂的木架,正适合藏形。
陈玄反手扣上石门,指腹在石壁上摸出个凹陷。
这是他上个月替巡逻队修墙时做的记号,里面藏着个巴掌大的陶瓶。
“咔”的一声,陶瓶打开,九颗暗红药丸在昏暗中泛着幽光——九转枯荣丹,老匠头治好了半身不遂后,硬塞给他的谢礼。
老匠头说这药能“骗鬼”,他当时只当是偏方,此刻却攥得指节发白。
“赌了。”他仰头吞下一颗,丹药入喉即化,先是一阵灼烧从丹田升起,紧接着浑身的血液突然凝固般冰凉。
陈玄跌坐在角落,按照哑婆婆教的龟息诀运转气息,心跳声在耳边越来越轻,轻得像是落在雪地上的羽毛。
他盯着自己的手背——原本泛青的血管正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褪成死灰色,连眉心的金芒都被压成了针尖大的一点。
石室的门“吱呀”一声被撞开时,陈玄的指甲已经掐进了掌心。
他能听见孙烈的脚步声,像踩在他的神经上——那是种带着得意的拖沓,每一步都比前一步重三分。
“秦执事,您瞧。”孙烈的声音像淬了毒的刀,“这废物倒挺会挑地方,偏死在这破石室里。”
秦风的脚步顿了顿,带起一阵风掀开陈玄额前的碎发。
陈玄闭着眼睛,能感觉到那道审视的目光在他脸上扫过。
“气息全断了。”秦风的声音里带着疑虑,“但赵副掌教说过,这小子......”
“能有什么?”孙烈嗤笑一声,靴尖重重踢在陈玄肋下。
陈玄的身体被踢得撞在石壁上,他咬着舌尖,痛意像火星子般在神经里炸开,面上却纹丝不动。
“您当他是金丹老怪?凝气三层的废物,触了血引阵还能活?”
秦风没再说话。
陈玄听见他蹲下来的动静,指尖几乎要碰到自己的脖颈——那是探脉的手势。
他屏住呼吸,连毛孔都收紧了。
半刻钟后,秦风站起身,衣袍擦过石壁的沙沙声格外清晰:“确实没气了。”
“那就好。”孙烈的声音里溢出掩饰不住的兴奋,“正好按原计划,把尸体抬去典籍阁。就说他夜盗禁书,触发了机关。赵师叔要的东西......”他突然顿住,陈玄能想象他此刻的表情——眯起眼睛扫过四周,确认没有旁人。
“总之,别让这废物坏了大事。”
“抬走吧。”秦风叹了口气,“轻着点,别碰坏了。”
两个弟子的脚步声逼近,陈玄被架起时,后颈的冷汗顺着衣领往下淌。
他能听见自己“尸体”被抬出石室的声音,听见孙烈的冷笑在通道里回荡,听见秦风的叮嘱被风声撕成碎片。
直到那阵脚步声彻底消失在甬道尽头,他才敢在心里松了口气——但只是半口气。
九转枯荣丹的药效只有两个时辰,而他现在,正被抬往赵元清的眼皮子底下。
黑暗中,陈玄的手指轻轻蜷起。
掌心那半枚麒麟纹,正随着他的心跳,在皮肤下若隐若现。
陈玄被抬着穿过青竹观的回廊时,后颈贴着孙烈的手背,能清晰感知到对方掌心的温度——那温度像根细针,扎得他太阳穴突突直跳。
他数着石阶的数目,一阶、两阶......第七阶时,孙烈的靴底碾过片枯竹叶,碎裂声在寂静的夜里格外清晰。
这是他刻意记下的观内路径:从暗巷到典籍阁,共一百零三级青石板,此刻已走了八十三级。
放这儿。秦风的声音在头顶响起。
陈玄被轻轻搁在一张破木床上,床板发出吱呀轻响,霉味混着尘土味钻进鼻腔——偏房的环境比他预想中更破败,墙角堆着半筐碎瓷片,窗棂上结着蛛丝。
孙烈的靴尖踢了踢他的小腿:秦执事,您先回吧,我守着。
赵副掌教说要避人耳目。秦风的衣袍摩擦声渐远,门扉闭合的刹那,陈玄听见孙烈的吐息声近在咫尺。
那道目光在他脸上扫了三遍,第三遍时,对方的手指几乎要戳上他的人中——陈玄的睫毛微微颤动,又在最后一刻压下本能的反应。
孙烈嗤笑一声:装得倒像。脚步声终于远去,门闩咔嗒落定。
陈玄数到第一百声更漏时,丹田处突然泛起暖意。
九转枯荣丹的药效开始消退,他能感觉到血液重新在血管里流动,像万千蚂蚁啃噬筋骨。
他闭着眼睛,指尖轻轻掐住腕脉——心跳从若有若无的鼓点,逐渐变成擂动的战鼓。
当月光爬上窗棂的刹那,他猛地睁开眼,眼底金芒闪过——阴阳眼已开。
暗桩藏得很巧。
房梁上垂着根细如发丝的黑绳,绳尾系着枚青铜铃铛,若不用阴阳眼,根本瞧不见那层蒙在铃铛上的淡黑雾气;墙角的青砖下埋着张符纸,符纹扭曲如蛇,正随着他的呼吸微微起伏。
赵元清果然不放心,表面上让孙烈守夜,实则布下双重监视:动铃铛则惊主,触符纸则传讯。
想引我动,又怕我真死。陈玄低笑一声,声音轻得像片羽毛。
他屈指在丹田处轻点,逆练《青竹诀》的功法在体内流转——本应蓬勃的生机被压成细流,却在指尖凝出缕若有若无的灵力。
这缕灵力比蚊虫振翅还轻,却精准地飘向房梁的铃铛。
半柱香后,窗外传来瓦片碎裂的轻响。
陈玄重新闭上眼,呼吸又变得绵长如眠。
门闩被挑开的声音极轻,可在阴阳眼下,来者的身影清晰如昼:灰衣劲装,腰间挂着赵元清亲赐的玄铁令牌,左手小指少了半截——是赵元清最信任的暗卫断指老七。
老七的脚步像猫,绕着床转了三圈。
陈玄能感觉到对方的手指悬在他的命门穴上方,只要稍一用力,就能捏碎他的脊椎。
可就在老七的指尖即将触到他后颈时,陈玄突然翻身!
逆练的《青竹诀》在体内炸开,本应属于生者的灵力裹着死气喷涌而出——这是他根据阴阳眼窥见的修炼隐患,自创的生死绞杀。
老七闷哼一声,整个人砸在墙上。
陈玄压着他的手腕,指甲几乎要嵌进对方的脉门:说,赵元清要活的还是死的?老七的瞳孔剧烈收缩,却紧咬着牙不说话。
陈玄冷笑,阴阳眼扫过对方怀中——半卷密令从衣襟里滑出,泛黄的绢帛上,赵元清的字迹力透纸背:若其未死,立即擒拿,不得伤其性命。
好个赵副掌教。陈玄捏紧密令,指节泛白。
他原以为自己是活祭,此刻才明白,赵元清要的是他体内那缕连自己都未察觉的特殊血脉——镇北侯的残魂,千年古镜的封印,或许还有更隐秘的东西。
他松开老七的手腕,反手点了对方的昏睡穴:留你条命,当个人证。
离开偏房前,陈玄在典籍阁外的院墙上停住脚步。
他摸出怀里的碎瓷片,指尖蘸着老七的血,迅速刻下一串古篆——那是他在密殿里见过的妖纹,每一笔都对应着血引阵的运转轨迹。
血珠渗进青石板的刹那,他听见远处传来晨钟的轰鸣。
第一缕阳光爬上屋檐时,青竹观的杂役阿福提着水桶经过典籍阁。
他揉了揉眼睛,又使劲眨了眨——院墙上那串暗红色的纹路,怎么看都不像是自然形成的。
阿福的水桶哐当落地,他撒腿就往长老殿跑,嘴里喊着:不好了!
典籍阁闹妖......
读书三件事:阅读,收藏,加打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