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玄被押着穿过青竹观的长廊时,后颈还残留着孙烈剑柄戳过的钝痛。
银杏叶扑簌簌落进他道袍领口,凉意顺着脊椎爬上来——像极了前世被封入古镜前,刀尖抵在喉间的冷。
到了。孙烈一脚踹开偏房木门,门轴发出刺耳的吱呀声。
陈玄踉跄着栽进去,回头正撞进对方阴鸷的视线,别想着跑,这院子四角都布了锁魂阵,你就算化成灰——他指尖弹出道青芒,在门框上烙下道符文,也得给老子老老实实在这儿待着。
门砰地关上,陈玄听见铁链拖地的声响,接着是两个看守的嘀咕:这陈玄也算够胆,竟敢当众戳穿副掌教。嘘,没听见副掌教说他被妖纹吓糊涂了?
你我只当没看见,省得惹一身骚。
月光透过破窗棂漏进来,在青砖地上割出几道银线。
陈玄摸出衣襟里的半块玉牌,指尖摩挲着刻痕——方才老观主轿帘里那半块,分明能与这枚严丝合缝。
他忽然想起三天前在密室里,古籍残魂说的话:你体内沉睡着镇北侯血脉,那是能引动天地灵脉的力量...
后半夜,看守的鼾声渐起。
陈玄蜷在草席上,突然翻身坐起。
他解下腰间的青竹环——这是青竹观道童的身份标记,此刻却被他捏得发响。
赵元清说线头是故意让他看见的,那妖纹拓片、父母灭门、血脉封印......所有线索都像团乱麻,他必须找出线头。
逆练《青竹诀》,以死气冲淤塞。他闭眼默念心法,体内原本凝滞的灵气突然翻涌。
陈玄只觉喉头一甜,腥气漫开——这是逆练的反噬,但他咬着牙硬扛,指甲深深掐进掌心。
阴阳眼在眉心跳动,眼前浮现出经脉图:那些黑褐色的淤塞处正被一缕缕灰雾冲刷,像朽木遇了春雨,竟有细微的裂痕出现。
嗡——
一道热流突然从丹田升起,陈玄猛地睁眼。
那热流像活物般游走,所过之处,他分明听见咔的轻响——像是某种封印在松动。
他掀开衣襟,胸口浮现出淡青色纹路,与院墙上那些妖纹竟有几分相似!
这是......血脉之力?陈玄屏住呼吸。
前世记忆碎片突然涌来:血色的侯府牌匾,母亲将半块玉牌塞进他怀里,玄儿,带着它找老观主......然后是剑鸣声,父亲的怒吼,以及那道熟悉的声音:师兄,对不住了......
咳!陈玄猛地咳嗽,热流却愈发汹涌。
他摸到床头的陶碗,仰头灌下凉水,却见水面倒映出一双金纹流转的眼睛——阴阳眼在进阶!
吱呀——
窗外传来脚步声,陈玄瞬间收敛气息,原样躺回草席。
月光里,两个看守提着灯笼晃过去,其中一个踢到块石子:都四更天了,这陈玄要是敢跑......
跑?另一个嗤笑,副掌教布的阵,连筑基修士都困得住,何况他个凝气三层的废物?
陈玄闭着眼,指甲在掌心掐出月牙印。
他想起赵元清袖中掐动的锁魂诀,想起孙烈出鞘三寸的玄铁剑,更想起残魂说的赵元清在找上古妖王封印。
原来赵元清要的不是他的命,是他体内能解封妖王的血脉之力!
次日清晨,晨钟未响,陈玄就听见院外传来脚步声。
他蹲在檐下,装作拨弄青竹,余光瞥见赵元清的亲卫秦风来了。
那人身穿玄色劲装,腰间铁剑擦得锃亮,正跟看守低语:副掌教有令,加强静思院戒备,每两个时辰换班一次。
是。看守点头哈腰,小的们定当......
不必多说。秦风打断他,目光扫过陈玄,又迅速移开。
陈玄注意到他袖中鼓着块布,隐约是符咒的边角——赵元清在防他,防他再去密室。
日头过午,看守换班时,陈玄捧着竹扫帚晃到院角。
他弯腰扫枯叶,指尖悄悄摸出袖中铜符——这是残魂给的引魂符,能掩盖半柱香的气息。
石缝里的青苔被他抠开,铜符刚要埋下,头顶突然传来冷笑:偷懒?
陈玄抬头,孙烈正倚着院门,玄铁剑搭在肩头:副掌教让你闭门思过,不是让你逛花园。
弟子知错。陈玄低头,掌心的铜符被汗浸得发烫。
他扫得更快了,直到石缝重新被青苔覆盖,才直起腰:这就回屋。
孙烈没再说话,却跟着他进了偏房。
陈玄能感觉到对方的视线像针,扎在后背——赵元清的人盯得更紧了。
暮色渐沉时,陈玄蹲在门槛上,看最后一缕日光爬上院角的石缝。
他摸了摸藏在鞋底的半块玉牌,又摸了摸心口——那里的热流还在,像团不熄的火。
今日的晚饭。看守端来两个冷馒头,吃了早点睡。
陈玄接过馒头,指尖触到碗底的硬物——是张纸条。
他垂眸,见上面用炭笔写着:子时三刻,锁魂阵最弱。字迹歪歪扭扭,像是用左手写的。
他抬头,看守已转身离去。
陈玄咬了口馒头,甜丝丝的——是老哑婆婆常放的桂花蜜。
他突然明白,这观里并非所有人都站在赵元清那边。
夜色渐浓,陈玄蜷在草席上,听着看守的鼾声渐起。
他摸出鞋底的玉牌,月光下,半块玉牌泛着温润的光。
窗外,银杏叶还在落,一片叶子飘进窗棂,停在他手背上。
他轻轻翻转手掌,叶子上的脉络竟与体内热流的走向如出一辙。
陈玄深吸一口气,指尖按在石缝处——引魂符的位置。
子时三刻的钟声响了。
陈玄站起身,道袍在风里扬起。
他摸出引魂符,符咒在掌心泛起微光。
窗外的更夫敲着梆子走过,梆子声里,他的身影渐渐淡去,像融入了夜色里的雾。
陈玄的呼吸几乎要凝成霜。
引魂符的微光裹着他的身形,像一片被夜风吹散的雾,贴着典籍阁后墙的阴影移动。
巡逻队的脚步声在左侧长廊炸响时,他后背抵上潮湿的青砖墙,指甲深深掐进掌心——这是他前世养成的习惯,疼痛能让魂魄更稳地锁在凡胎里。
戊时三刻,西跨院查过,无异常。巡卫的声音撞在院墙上,陈玄借着他们转身的刹那,猫腰闪进两株合抱粗的古柏之间。
月光被枝桠割碎,在他道袍上洒下斑驳的银斑,倒成了最好的掩护。
机关砖的位置刻在他骨血里。
指尖刚触到那块凸起的青砖,幽蓝光芒便嗡地窜起,地面裂开的缝隙里涌出陈腐的土腥气。
陈玄缩身钻进去时,后颈的汗毛突然倒竖——这是阴阳眼在示警。
他顿了顿,却只听见自己心跳如擂鼓,便咬咬牙,顺着石阶往下。
密室里的残魂早等在玉简前。
那道半透明的灵体见他进来,虚浮的指尖竟泛起金芒:比我算的时辰早了半柱香。残魂的声音带着岁月的沙哑,却掩不住几分赞许,你体内的血脉开始发烫了?
陈玄掀开衣襟,胸口淡青色纹路正随着呼吸明灭,像活物在皮肤下游走:方才逆练《青竹诀》时,它自己醒了。他摸出半块玉牌放在石案上,老观主也有半块,和这枚能合上。
残魂的灵体突然剧烈震颤,虚白的轮廓几乎要散掉:镇北侯的血玉!
当年老观主...是他救了你!它猛地扑向玉牌,指尖穿透玉体却带出几缕金芒,难怪封印松动得这般快。
陈玄,你体内的不是普通禁制——残魂指向墙上那卷镇北侯血脉封印录,泛黄的绢帛突然无风自动,是血咒与妖纹的双重锁!
当年灭你满门的人,用你的血脉做引,把上古妖王的残魂也封进了你的灵海!
轰——陈玄只觉太阳穴炸开。
前世记忆碎片如利刃攒刺:母亲将玉牌塞进他怀里时,脖颈间那道青纹正泛着妖异的红;父亲持剑与黑衣人道师兄你疯了时,对方袖中露出的,正是与院墙上相同的妖纹!
要解这双重锁,得找三枚解咒令。残魂的声音突然急促,第一枚在...
咔——
密室深处传来碎石摩擦声。
陈玄的阴阳眼瞬间睁开,金纹在眼底流转如活蛇——密道入口的石门正被缓缓推开。
他反手掐灭石灯,身影闪进石柱后的阴影里,连呼吸都凝成了冰。
孙烈的玄铁剑先探了进来。
这位副掌教的亲随弟子今晚没穿道袍,玄色劲装下露出精壮的肌肉,腰间还别着个青铜葫芦,里面散着刺鼻的腥气。
他身后跟着两个陈玄没见过的暗卫,两人袖口绣着金线勾勒的妖纹,正是青竹观后山妖窟里出现过的图案!
洒追踪粉。孙烈压低声音,指尖蘸了葫芦里的黑血,在石门内侧画了道扭曲的符咒,副掌教说,这小崽子最可能来的就是密室。他踢了踢脚边的碎石,把机关砖做个记号,省得他再开。
陈玄的指甲几乎要嵌进石柱里。
他看见暗卫从怀里摸出朱砂,在机关砖上点了个红点——这是只有筑基修士才能看见的隐符,普通道童就算摸到位置也打不开石门了。
可更让他血液凝固的,是孙烈转身时随口的嘟囔:侯爷,您可别让我们等太久。
侯爷?
大凉王朝的异姓王爵里,唯有镇北侯一脉被满门抄斩。
陈玄的阴阳眼扫过孙烈的面门,这才发现他耳后有一道极浅的疤痕——和前世那个替师弟挡剑的亲卫,疤痕位置分毫不差!
撤。孙烈拍了拍暗卫的肩,玄铁剑入鞘的轻响在密室里格外清晰。
三人的脚步声渐远后,陈玄才从阴影里滑出来,后背的道袍早被冷汗浸透。
他抓起石案上的玉牌,却见玉面映出自己发红的眼——原来赵元清的副掌教身份,不过是块遮羞布,他真正的目标,是借自己的血脉解封上古妖王!
引魂符的效力快到了。
陈玄冲出密室时,月光正爬上典籍阁的飞檐。
他贴着墙根往静思院跑,胸口的血脉纹路烫得惊人,像是在催促他做点什么。
路过前院时,他听见偏殿传来赵元清的笑声:明日让陈玄去演武场,就说...道童也该见见血了。
静思院的锁魂阵还在。
陈玄站在院外,引魂符的微光消散的刹那,他感觉有根细针扎进眉心——是孙烈布置的追踪符。
但他没慌,反而摸出怀里的半块玉牌,贴在胸口。
血脉的热流顺着玉牌涌进丹田,他忽然想起残魂的话:逆练《青竹诀》时,若能引动血脉之力,淤塞的经脉...或许能开。
夜更深了。
陈玄躺回草席时,听见自己体内传来细碎的咔嗒声,像是某种封印在崩解。
他望着窗外的月亮,手指悄悄按在丹田位置——明天,该让赵元清看看,这永远凝气三层的废柴,究竟能走到哪一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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