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玄贴着静思院的砖墙滑坐在地时,后颈的冷汗正顺着衣领往下淌。
石门闭合的余音还在耳边嗡嗡作响,孙烈那句侯爷像根烧红的铁针,扎得他太阳穴突突直跳。
他摸出怀里半块暖玉,玉面贴着心口,血脉里翻涌的热流终于有了个锚点——那是残魂说过能引动镇北侯血脉的关键。
逆练《青竹诀》...引动血脉...他闭了闭眼,将《青竹诀》的口诀在脑海里倒着过了一遍。
寻常修士都是按青竹破岩,气引三关的顺行路线修炼,可他的经脉自打记事起就像被碎石堵死的河道,顺行只会撞得气滞血瘀。
残魂说过,镇北侯一脉的血脉里封印着上古妖王,逆练或许能撞开淤塞的经脉,可代价...他摸了摸丹田位置,那里正传来细密的刺痛,像是有小锤子在敲。
窗外的月光爬上窗棂时,陈玄终于咬了咬牙。
他盘起双腿,舌尖抵着上颚,将原本该往云门穴走的气劲猛地转向中府穴——这是逆练的第一式。
刹那间,丹田处的热流如脱缰野马,顺着逆脉直冲天突穴,他闷哼一声,额角的青筋暴起,喉咙里泛起腥甜。
咔嗒。
一声脆响在体内炸开。
陈玄猛地睁眼,他看见自己的经脉里浮起无数细碎的金芒,那些堵了十七年的淤塞之处正像碎冰般簌簌瓦解。
血脉里的热流越来越烫,像是有人在他心口点了团火,他甚至能听见玉牌在怀里发出轻鸣,和着血脉的跳动,一下,两下。
不能太急。他咬着牙稳住气劲,额头上的汗珠子砸在草席上,赵元清的追踪符还在...要是灵气波动太明显...话没说完,后颈突然传来灼烧感——是孙烈下的隐符在提醒他,有人正靠近静思院。
陈玄猛吸一口气,强行将翻涌的气劲压回丹田。
他感觉经脉里像是结了层薄冰,又冷又疼,可面上却迅速恢复了木讷的神情。
草席被他攥出几道褶皱,直到脚步声在院外停住,他才慢慢躺平,假装睡熟。
吱呀——
次日清晨的推门声比往日更重。
孙烈提着玄铁剑跨进门槛,靴底碾过地上的碎草叶。
他扫了眼床上的陈玄,眉峰微挑——这小崽子怎么没像往常那样缩在墙角?
醒了?他踢了踢床沿,见陈玄没动静,脸色沉下来。
玄铁剑往地上一拄,指尖掐了个探气诀,一缕灵识顺着剑尖飘向陈玄。
半柱香后,孙烈的瞳孔突然收缩。
他蹲下身,伸手探向陈玄的鼻息——凉的。
再摸手腕的脉门,跳动微弱得几乎察觉不到。死了?他猛地站起来,玄铁剑撞在桌角发出闷响,副掌教说这崽子能撑到月圆,怎么
赵元清赶到时,静思院的阳光正透过窗纸在地上投出蛛网般的影子。
他着月白道袍,腰间玉牌随着脚步轻晃,面上却带着恰到好处的悲切:怎么回事?
气息全无,脉门都凉了。孙烈躬身,手指向床上的陈玄,可能是逆练功法走火入魔。
赵元清走到床前,指尖在陈玄眉心一点。
一道幽蓝灵识钻进陈玄识海,却只触到一片混沌的黑暗。
他眼底闪过一丝失望,很快又换上惋惜的神情:到底是血脉太弱...罢了,也算省了我们动手。他转身时,袖中滑出张黄符,把尸首收进停灵阁,三日后发丧。
深夜的静思院飘着露水的潮气。
哑婆婆提着竹篮摸进来时,竹篮里的艾草香混着药汁味,在空气中散出淡青色的雾。
她颤巍巍摸向陈玄的脸,指尖刚碰到他的耳垂,突然僵住——这孩子的耳垂,怎么还带着温度?
小玄?她凑近了些,颤抖的手按在陈玄心口。
一下,两下,虽然轻得像蝴蝶振翅,但确实有心跳。
哑婆婆猛地捂住嘴,眼眶瞬间红了。
她环顾四周,迅速将陈玄抱进竹篮,用艾草和止血草盖得严严实实。
柴房的老鼠被响动惊得窜进墙洞。
哑婆婆把竹篮塞进柴堆最里面,又在周围撒了层碾碎的朱砂——这是她当年在药庐学的掩息法,能让修士的灵识扫过也只当是堆烂柴。
她蹲在柴堆前,摸了摸陈玄的额头,轻声道:别怕,婆婆在。
三日后的晨钟比往日沉了三分。
青竹观的道童们围在公告栏前,看着上面的白纸黑字:静思院道童陈玄,因私练禁术走火入魔,于昨夜暴毙。
山风卷起几片落叶,掠过公告栏。
有人看见哑婆婆端着药碗从伙房出来,碗里的药汁晃出些涟漪,在青石板上溅出几点暗黄。
三日后未时三刻,青竹观静思院的木门被玄铁锁砸开时,惊起檐下两只灰雀。
赵元清立在门槛前,月白道袍被穿堂风掀起一角,袖中翻出的黄符在掌心烧得噼啪作响——这是他今早命人在陈玄尸身旁布下的追魂符,本应随着焚尸化作青烟,此刻却在他指尖凝出半团黑灰。
孙烈。他的声音像浸了冰的琴弦,去停灵阁把陈玄的骨灰取来。
是。孙烈领命转身,玄铁剑鞘擦过门框发出刺耳的刮擦声。
赵元清却没等他,单脚跨过满地碎草,直接走向陈玄那张漏风的木床。
床板下的破木箱被他用指力劈成两半,里面散落着半块暖玉、几本卷边的《青竹诀》残页,还有个包得严严实实的粗布小包——解开一看,是十几颗皱巴巴的野枣,泛着暗黄的糖霜。
这崽子。赵元清捏起一颗野枣,指腹碾过糖霜时,眼前闪过那日哑婆婆端着药碗经过静思院的画面。
她总爱把晒好的野枣塞给陈玄,说是补气血。
他突然低笑一声,将野枣攥得粉碎,枣核混着糖渣簌簌落在青石板上:原来你早把命根子藏在最不显眼处。
墙角的铜灯突然爆出灯花。
赵元清转身时,袖中追魂符的黑灰突然腾起,在半空凝成个模糊的人形轮廓——那是陈玄的影子,眉心一点金芒若隐若现。
他瞳孔骤缩,猛地掐断法诀,黑灰噗地散作齑粉:逆练《青竹诀》...引动血脉...他想起陈玄死时丹田处异常的热流,镇北侯的血脉,果然没那么容易绝。
此时百里外的荒村废庙,陈玄正缓缓睁开眼。
霉味混着腐木的气息涌进鼻腔,他伸手按住发疼的太阳穴,阴阳眼自动展开——眼前的世界浮起淡金色的脉络,断墙上的蛛网泛着银芒,梁上的蝙蝠在黑暗中拖出细长的生机线。
他低头看向自己心口,那里原本该消散的生机正蜷缩成个小红点,像颗被压进泥里的火种。
残魂说的隐秘生机,原来是这样。他摸出怀里半块暖玉,玉面贴着掌心,血脉里的热流轻轻震颤,赵元清的追魂符只扫到泥里的灰,没看见土里的芽。
庙外传来乌鸦的啼叫。
陈玄翻身坐起,袖中残破符箓被他按在掌心,符纸上的裂痕里渗出暗红——那是他假死前用指尖血画的引魂阵。
他屈指在青石板上划出三道深痕,又撒了把从哑婆婆那里偷来的朱砂:婆婆的掩息法能瞒过灵识,可我得让她知道我还活着。
指腹擦过最后一道阵纹时,掌心的符箓突然发烫。
陈玄闭眼感应片刻,唇角勾起抹淡笑——东南方十里外,有缕若有若无的艾草香正往这边飘。
是哑婆婆,她按他留下的暗号,在柴房的艾草里藏了追踪草,此刻正循着草香找过来。
赵元清现在该在翻我的破箱子。他扯下衣角缠住渗血的指尖,他以为我死了,所以要查我接触过的人,查我藏起来的秘密。他站起身,废庙的断梁在月光下投下阴影,刚好遮住他腰间新系的粗布囊——里面装着从静思院墙缝里抠出的半块镇北侯令,可他不知道,我要他查,要他疑,要他把爪子伸得更长些。
夜风卷着沙粒扑进来。
陈玄最后看了眼地上的引魂阵,抬手在眉心一点,阴阳眼的金芒在眼底一闪而逝。
他能看见,自己的生机线正慢慢舒展,像条刚从茧里钻出来的蝶。
哑婆婆,你把我送出青竹观时,赵元清的眼线在柴房外守了三天。他对着空气轻声道,现在该我送你份礼物了——让他以为你只是个普通老妇,让他把怀疑都放在那些他以为重要的人身上。
话音未落,庙外传来枯枝折断的脆响。
陈玄转身走向庙门,月光将他的影子拉得老长,落在断墙上像柄未出鞘的剑。
他摸出怀里那半块暖玉,对着月亮照了照,玉面中央隐约浮出镇北二字。
赵元清,你要找的血脉线索,我给你留了。他低笑一声,将暖玉重新塞进怀里,但不是你想的那样。
荒村外的土路上,陈玄的脚印被夜风吹得模糊。
他走得很慢,故意在路边的荆棘丛里蹭破衣袖,又在山神庙的砖墙上划了道半寸深的痕迹——这是给青竹观那些恰好路过的探子看的。
当第一缕晨光染红东边山尖时,他已站在边境小镇的路口。
镇口的告示牌上,新贴的通缉令被风掀起一角,隐约能看见青竹观叛徒几个大字。
陈玄摸了摸饿得发疼的肚子,弯腰捡起块石子,精准砸中告示牌的铜钉——当啷一声,通缉令啪地掉在泥水里。
他蹲下身,用指尖沾着泥水在通缉令上添了道疤,又在叛徒二字下画了朵歪歪扭扭的小野花。
做完这些,他拍了拍手上的泥,往镇里最热闹的茶楼走去。
老板,来碗阳春面。他掀开门帘时,故意让腰间的粗布囊撞在门框上,发出当的一声——那是他特意装进去的半块碎玉,足够让有心人听见。
茶楼里的议论声突然低了下去。
陈玄找了个靠窗的位置坐下,透过蒙尘的窗户,他看见街角的酒旗无风自动。
该来的,快了。他夹起一筷子面,热气模糊了他的眉眼,赵元清,你派来的人,可别让我等太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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