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我看见你藏在井底的鬼脸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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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晨雾未散时,陈玄的指尖先有了知觉。

他像被人按进冰水里泡了整夜,骨头缝里泛着冷,偏喉咙又烧得厉害,像塞了团炭火。

哑婆婆的手还攥着他腕子,指甲几乎要掐进肉里,他动了动,老人猛地抬头,布满皱纹的脸凑过来:阿玄?

阿玄醒了?

陈玄想应,喉咙却发出破风箱似的嘶鸣。

哑婆婆忙端起床头的陶碗,凑到他唇边:慢些喝,这是我今早现熬的参汤。药汁顺着舌尖滚进喉咙,苦得他皱眉,可看老人眼里的光,到底强撑着喝了小半。

窗外突然炸开喧哗。

青竹观的仙人呢?

求你们救救我们村!是张铁山的粗嗓门,带着几分哽咽。

陈玄撑着要坐起来,哑婆婆忙扶他靠在床头。

他听见脚步声乱成一片,有年轻道童喊:张猎户,你当青竹观是你们村的祠堂?

驱邪任务要内门弟子接,你找个扫院子的废柴做什么?

废柴?张铁山急得直跺脚,上月我家虎娃被山猫抓了道口子,陈小道长用阴阳手给推了经,当天就不发烧了!

你们说他废,可他比你们这些穿道袍的有用!

陈玄的手指在被单下蜷起。

上月张铁山带着儿子来讨药,他蹲在院角给菜苗浇水,那孩子额头滚烫得惊人,他鬼使神差用阴阳眼一瞧——好家伙,经脉里堵着团青气,像条僵死的蛇。

他想起哑婆婆教过的推拿手法,试着推了七遍,青气散了,孩子烧真退了。

当时张铁山塞给他半块腊肉,他没敢收,只说权当练手。

吵什么?

演武场方向传来清越的剑鸣。

陈玄不用看也知道,是内门大师兄李靖来了。

那人生得好皮相,眉峰如剑,偏说话总带刺:张猎户,你当驱邪是过家家?

凝气三层的废物也配?

哄笑声炸响。

有个道童阴阳怪气:大师兄说的是,上回陈玄扫落叶,风都能把他吹倒!

陈玄扶着墙站起来。

哑婆婆要拦,他轻轻摇头。

晨风吹得窗纸簌簌响,他踉跄着走到门口,就见演武场中央,张铁山正跪在青石板上,粗布衣服膝盖处全是泥。

他身后跟着七八个村民,有抱着病孩的妇人,有拄拐的老头,最前头的小丫头阿秀攥着张铁山的衣角,扎着双髻的脑袋怯生生抬着——可陈玄的阴阳眼突然发烫,那小丫头的影子里,分明盘着条青鳞蛇!

我接。

他开口时,演武场突然静了。

李靖转过脸,眉梢挑得更高:你说什么?

张猎户说的邪祟,我接。陈玄往前走两步,哑婆婆攥着他袖口的手在抖。

他能听见自己心跳如擂鼓——昨晚假死耗了太多元气,此刻连呼吸都带着疼,可当他再看张铁山时,那汉子肩头缠着的淡黑阴气更浓了,像团被风吹散的墨。我用阴阳眼瞧过,张猎户身上有阴煞气,不是装的。

阴阳眼?李靖嗤笑,你当自己是镇北侯府的玄火镜?他忽然眯起眼,赵长老说过,你经脉淤塞,这辈子到不了凝气四层。

要是你接了任务出了事...

出了事我担着。陈玄打断他。

他想起前世被师弟刺穿心脏前,也是这样被人当众羞辱。

那时他抱着最后一丝善意,如今......他低头盯着自己的手,指甲深深掐进掌心,我这条命,本就是捡来的。

阿玄!哑婆婆突然冲过来,往他手里塞了块木牌。

陈玄低头,见那木牌刻着盘云纹,纹路里泛着淡金色,摸起来凉丝丝的,像浸过千年寒潭水。

老人的嘴唇动了动,终究没说话,只用力握了握他的手。

赵元清不知何时来了。

这位青竹观的外门长老摸着胡须,目光在陈玄和木牌间转了两圈:既然你执意要去......他顿了顿,日落前必须回观。

张铁山咚地磕了个头,额头撞在青石板上的声响,陈玄在三步外都听得清。

他弯腰要扶,张铁山却先攥住他手腕:陈小道长,我们村在后山鹰嘴崖下,现在走,天黑前能到。

陈玄转头看哑婆婆。

老人站在廊下,槐花瓣落在她灰白的发间,她冲他笑,眼角的泪却坠下来,砸在青石板上,溅起细小的水花。

走。他说。

阿秀突然拽他衣角。

陈玄低头,那小丫头仰着天真的脸:大哥哥,我家灶房有糖饼,可甜了。她的影子里,青鳞蛇吐着信子,信子尖上凝着血珠。

陈玄摸了摸她的头,掌心的木牌突然发烫。

山风卷着槐花香掠过演武场时,一行人的影子已爬上了观外的青石阶。

远处鹰嘴崖的轮廓在雾里若隐若现,像头蓄势待发的野兽。

日头坠进鹰嘴崖时,陈玄跟着张铁山拐过最后一道山梁。

山风卷着松涛灌进领口,他喉间腥甜直涌——晨时强撑着出观,本就亏虚的元气早被山路抽干,此刻每挪一步都像踩在棉花上。

到了!张铁山粗着嗓子喊,震得山雀扑棱棱飞起来。

陈玄抬头,见几缕炊烟从石墙青瓦间飘出,村口老槐树下挤着七八个村民,最前头的矮胖汉子搓着双手直打颤,正是村长王大牛。

陈...陈小道长。王大牛凑过来,浑浊的眼珠在陈玄道袍上扫了又扫,您快屋里坐,我让娃他娘煮了热粥。他说着要去搀陈玄胳膊,手伸到一半又缩回去,像怕碰碎什么宝贝。

陈玄没接话,目光扫过人群。

几个妇人怀里空着——张铁山说近月来村里丢了三个孩子,最小的刚满四岁。

他瞥见墙根下有团暗褐色污渍,蹲下身用指尖抹了抹,是干涸的血。

月初夜里,二柱家闺女在院坝玩跳绳。王大牛喉结动了动,声音发颤,他娘转身舀了碗水,再回头娃就没了。

第二天在后山捡着这——他从怀里摸出块碎布,边角绣着朵小蓝花,沾着血,还有股子腥气。

陈玄的阴阳眼突然发烫。

他盯着碎布,只见上面缠着几缕灰雾,像被人用指甲抓出来的乱麻。

山风掠过,灰雾猛地窜向村口那口枯井——井栏爬满青苔,井口蒙着块破草席,草席边缘渗出丝丝黑气。

那井...陈玄指向枯井。

王大牛的脸唰地白了:十年前大旱,井就干了。

上月开始,半夜总听见井里有娃娃哭,像...像被人掐着脖子似的。他搓手的动作更急了,我们拿石头填过,可第二日石头全堆在井边,还...还沾着黏糊糊的东西。

陈玄没应声,径直走向枯井。

张铁山要拦,被他轻轻推开。

他蹲在井边,伸手扯起草席——阴阳眼视野里,井底翻涌着浓黑的雾,雾中隐约有青鳞闪过,像条被斩断的蛇在挣扎。

更深处有团暗红,像团烧得正旺的炭,每跳动一次,黑雾就浓上几分。

这不是寻常邪祟。陈玄低喃。

他摸了摸怀里的木牌,哑婆婆塞给他时说过关键时刻能挡灾,此刻木牌贴着心口,凉得刺骨。

大哥哥!

清甜的童音从身后传来。

陈玄转头,见阿秀扎着双髻站在槐树下,手里举着块糖饼,我娘说要请大哥哥吃甜饼。她眼睛弯成月牙,可阴阳眼里,她眉心浮着团青气,像朵开败的花。

陈玄蹲下身,接过糖饼:阿秀真乖。他指尖触到阿秀手背,皮肤凉得像冰。

小丫头却笑得更甜了,发间的红头绳晃啊晃,晃得陈玄想起前世书房里那盏琉璃灯——也是这样晃,然后他最信任的师弟举着剑,从灯影里走出来。

哥哥累不累?阿秀歪着头,我带哥哥去歇着吧。她拽着陈玄的衣角往屋里走,脚步轻快得像只雀儿。

陈玄任她拉着,余光瞥见张铁山冲他使眼色——那汉子盯着阿秀的背影,眉头拧成个疙瘩。

进屋后,陈玄借口整理包袱,把木牌悄悄压在床脚。

哑婆婆教过他简易镇邪阵,用木牌引动阳气,再在门窗撒上艾草灰。

他蹲在地上撒灰时,阿秀趴在窗台上看,发梢垂下来扫过他后颈:哥哥在玩什么呀?

玩...捉迷藏。陈玄头也不抬。

他摸到包袱最底层的小布包——里面是哑婆婆连夜搓的寒霜藤粉末,说是能显妖形。

月上中天时,陈玄合衣躺下。

他没睡,耳朵支棱着听动静。

窗外虫鸣渐歇,突然传来咔的一声——是窗闩被掰开的响。

他闭紧眼,假装沉睡。

床沿一沉,有股阴寒的风扑在脸上。

他能听见指甲刮过床柱的声响,像刀割在骨头上。

归位者...嘶哑的女声在头顶响起,混着腐水的腥气,你终究逃不过命运。

陈玄猛地睁眼!

阿秀站在床头,双瞳泛着幽绿,嘴角咧到耳根,露出两排尖牙。

她原本红润的小脸变得青白,脖颈处爬满青鳞,正是他在阴阳眼里见过的蛇!

去!陈玄大喝一声,抄起床脚的木牌。

木牌瞬间发烫,金纹亮起,一道白光劈向阿秀。

妖魂被白光撞得倒飞出去,撞在墙上发出尖啸。

陈玄趁机撒出寒霜藤粉末,满室烟雾中,半透明的蛇形残影显现——那蛇足有两丈长,七寸处缠着道金绳,绳上刻满陈玄熟悉的镇北侯家纹!

镇北侯的锁妖绳...陈玄喃喃。

前世他作为镇北侯独子,曾见过父亲用这绳锁过千年蛇妖。

难道这蛇妖与陈家灭门有关?

蛇形残影突然扑来,阿秀的身体像破布娃娃般被扯着往前冲。

陈玄抄起木牌再砸,木牌金光大盛,蛇妖发出刺耳的尖叫,化作黑雾钻进地下。

阿秀咚地摔在地上,闭着眼直喘气,小脸又变回了天真的模样。

陈小道长!张铁山撞开房门冲进来,手里举着猎刀,我听见动静——他看见地上的阿秀,刀当啷掉在地上,这...这是咋了?

陈玄捡起地上的寒霜藤粉末包,指尖还在抖。

他望着窗外渐亮的天色,想起蛇妖那句归位者,喉间泛起苦涩。

原来他以为的蛰伏,不过是命运织好的网里,一只挣扎的虫。

张大叔,他蹲下身抱起阿秀,小姑娘的体温正在回升,去把村长和所有村民叫到晒谷场。他摸了摸怀里的木牌,金纹还在微微发烫,天亮后,我要开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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