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玄的指尖在镜面上微微发抖，断香与镜中“自己”的断香相触处，传来灼骨的热意。
他后颈那道被黑影掠过的灼痛突然加剧，像有根烧红的细针正往骨头里钻——这不是幻术，镜中那抹妖异红光，分明与无尘子施展妖法时的气息如出一辙。
“分身……”他咬着牙低咒，喉结滚动。
前日在金銮殿，无尘子以投影之术操控御林军时，他便觉那妖气里藏着几分虚浮，如今想来，怕是本体根本不在京城，那些张牙舞爪的威胁，不过是分身之一在虚张声势。
而镜中这张与自己同貌的脸，分明是另一重更阴毒的分身——无尘子竟能以他的模样为模板，这是要借他的皮，行妖魔之事？
风卷着碎草从破门灌进来，吹得他额前碎发乱飞。
陈玄突然想起哑婆婆临终前塞给他的那本《龙鳞册》，老妇人当时咳得厉害，血沫子沾在泛黄的纸页上：“这是你父母留下的……里面记着大凉地下龙脉走向，还有……能破九幽冥术的法子。”
他猛地扯下腰间的青竹枝，用竹节尖在积灰的供桌上划出一道深痕。
龙鳞册里确实提到过，幽冥魔尊最善“七魄分影”，需得在七处分身凝练完成前逐个击破，否则本体借分身之力重生，天地再难制他。
方才镜中血珠，怕是第七处分身的定位标记！
陈玄颤抖的手探入怀中，摸出那本裹着油皮纸的龙鳞册。
月光从残窗漏进来，照得纸页上的朱砂标记泛着幽光——东郊废弃医馆、城南枯井、西市成衣铺……七处地点像七根钢钉钉在他眼底。
他盯着“东郊医馆”那行小字，指节捏得发白：“就从最近的开始。”
子时三刻，东郊的雾比城里重三分。
陈玄缩着脖子蹲在医馆后巷的槐树上，阴湿的雾气渗进道袍，冻得他指尖发木。
但他的左眼却烫得厉害，阴阳眼在暗夜里泛着淡金的光，穿透斑驳的砖墙，将医馆内的景象看得清清楚楚：正厅中央支着口黑铁丹炉，炉身爬满暗红纹路，炉口翻涌的不是药气，是一缕缕墨色妖气；丹炉前盘坐着个灰袍人，面容与无尘子有七分相似，左手掐着玄奥法诀，右手正往炉里丢一颗青灰色的药丸——那药丸表面浮着几缕血丝，分明是用活人魂魄炼的。
“好个幽冥丹。”陈玄咬着牙，喉咙里滚出一声冷笑。
他记得《青竹诀》里提过，幽冥魔尊需用七处分身各炼一枚幽冥丹，集齐后才能唤醒本体。
此刻这分身正炼到紧要关头，周身妖气凝成实质，连呼吸都放得极轻，正是下手的好时机。
他深吸一口气，闭目运转逆练的《青竹诀》。
心法在经脉里倒转时，淤塞的穴道像被小锤子一下下敲打，疼得他额角冒冷汗——但这正是他要的效果。
逆练心法能扭曲自身气息，模仿成另一个人的模样。
他选的是御史大夫周怀义的随从，那随从前日在金銮殿外被他用隐灵符迷晕过，气息还残留在他指尖。
“呼——”陈玄睁眼时，气息已彻底收敛成那随从的模样。
他顺着槐树滑下，踩过满地碎砖，故意弄出些脚步声。
正厅里的灰袍人果然抬了头，丹炉的红光映得他眼底泛着绿：“周大人这么晚还来？”
“大人说那批药材有问题。”陈玄压着嗓子，声音粗哑得像砂纸，同时加快脚步往丹炉旁凑。
他的左手悄悄摸向袖中——那里躺着三张封魂钉，是用青竹观后山寒铁铸的，专破妖魔魂魄。
灰袍人皱了皱眉，刚要说话，陈玄的右手突然从袖中弹出！
三张封魂钉带着破空声，精准钉入对方肩胛穴！
“啊——！”灰袍人猛地跳起，丹炉“哐当”砸在地上，墨色妖气如活物般窜向四周。
陈玄早料到他会反扑，侧身躲过横扫而来的衣袖，左手迅速结印，一道青竹诀法拍在对方后心。
灰袍人的身体瞬间僵住，脸上的人皮开始剥落，露出底下青灰色的妖面，獠牙从嘴角刺出，发出非人的嘶吼：“你……你不是周怀义的人！”
陈玄退到门边，阴阳眼将对方魂魄的破绽看得一清二楚。
他摸出最后一张隐灵符拍在墙上，转身冲进夜色里。
身后的嘶吼声撞着医馆的断墙，震得瓦砾簌簌往下掉，那团墨色妖气正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膨胀，像团要烧穿夜空的黑雾。
他跑得肺都要炸了，却在拐过街角时突然顿住。
月光下，他腰间的青竹枝上，晨露不知何时变成了血珠，正顺着竹节缓缓往下淌。
陈玄的左脚刚踩上断墙，身后突然传来骨节碎裂般的爆响。
他猛地回头，只见那灰袍分身的脊背正以诡异的弧度扭曲，青灰色妖面裂开蛛网状的纹路，从裂缝中渗出的不是血，而是半透明的黑色黏液。
黏液触及地面便腾起青烟，在月光下拉出细长的影子——那影子竟化作数根触须，“唰”地刺向他后心！
“幽冥触须！”陈玄瞳孔骤缩。
龙鳞册里记载过，幽冥魔尊的分身在濒死时会激发本命妖器，这些触须能穿透修士护体灵气，专绞杀魂魄。
他旋身翻滚避开首击，左袖却被划开一道血口，剧痛让他左眼的金芒骤然暴涨——阴阳眼在生死关头自行突破了！
视野瞬间变得清明，陈玄看见那团膨胀的墨色妖气里，漂浮着一缕细若游丝的幽蓝光丝。
那是妖魔本源！
他曾听哑婆婆说过，只有彻底摧毁本源，才能让分身永无重生之机。
此刻那光丝正随着触须的挥舞而震颤，像极了风中飘摆的线头。
“就是现在！”陈玄咬破舌尖，腥甜的血味刺激得头脑发晕。
他反手摸出怀中的青竹枝——这是老观主临终前塞给他的，说“青竹有灵，危急时可护主”。
竹枝入手发烫，表面浮现出细密的竹纹，竟与《青竹诀》里的运功路线完全重合！
他双手快速结诀，逆练的《青竹诀》在经脉里掀起惊涛。
原本淤塞的穴道被灵气冲得生疼，却也让他的感知无限延伸——东边三里外有野狗的吠叫，南边巷口的酒坛裂了条缝，连头顶月亮的清辉都成了可操控的灵气。
当最后一个法诀完成时，陈玄的指尖凝聚起一团璀璨白光，那光里竟映出青竹抽芽的虚影。
“青竹九诀·归元指！”
断喝声撞碎夜雾。
白光如利箭穿透虚空，精准刺入那缕幽蓝本源。
半空中的黑色触须突然僵直，像被抽走了筋骨的蛇般瘫软落地。
灰袍分身的身体开始崩解，先是四肢化作飞灰，接着是躯干、头颅，最后连那口黑铁丹炉都“咔”地碎成齑粉。
“你逃不掉的……”濒死的嘶吼从灰烬中升起，声音沙哑得像生锈的齿轮，“幽冥魔尊已降临人间……”
陈玄踉跄着扶住墙，额角的冷汗顺着下巴滴在青竹枝上。
竹枝上的血珠不知何时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滴透亮的露珠，在月光下泛着翡翠般的光。
他喘了两口气，突然听见远处传来急促的马蹄声——是巡城卫！
方才的妖气波动肯定惊动了守城修士，此刻火把的光正从四个方向涌来，像四张逐渐收紧的网。
“来得倒快。”陈玄抹了把嘴角的血，眼中却浮起笑意。
他弯腰扯下一块破布裹住伤口，足尖在墙沿一点跃上屋顶。
夜风掀起他的道袍，露出腰间那截青竹枝——这是他特意留下的“标记”，若让追兵以为他往东边逃，正好可以引开注意力。
站在屋脊上远眺，京城的轮廓在夜色中若隐若现。
陈玄望着逐渐逼近的火把，突然轻笑一声。
这笑声混着夜风飘出去老远，落在某个巡城卫的耳中时，已变成一句清晰的宣言：“我，不是废柴。”
话音未落，他的身影已融入更深的夜色。
而在皇宫最深处的偏殿里，檀香缭绕的蒲团上，真正的无尘子缓缓睁开双眼。
他的眼底没有眼白，只有纯粹的幽蓝，像两潭倒映着地狱的泉水。
“有趣。”他伸出指尖，在虚空划出一道血痕，“看来，该让你看看真正的‘轮回’了。”
血痕里渗出一缕黑雾，与东郊飘来的灰烬纠缠在一起，最终消失在殿外的月光中。
而此时的陈玄，正蹲在城西城隍庙的房梁上，借着神像背后的阴影检查伤口。
他不知道，在皇宫那道血痕里，一场关于前世今生的惊涛，正悄然掀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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