黎明时分,天际依旧漆黑,秦怀道睁眼醒来,刚欲翻身下床,门被叩响。开门迎入,竟是秦琼。
“今日大考,体力至关重要,你今早便歇息,不必晨练了。”秦琼走进房内,自然地在秦怀道床上坐下,却见儿子以惊喜、诧异的目光看向自己,不由皱眉:“亮儿,为何如此看为父?”
“没……没什么。”秦怀道松了口气,展颜笑道,“孩儿见父亲气色愈发良好,心中欢喜。”
看来,袁天罡所算秦琼寿终之事,彻底落空——甚好!
“唔。”秦琼点头,抚着长须若有所思道,“今日乃百骑遴选军官的大考,有些事,为父想与你交代一番。”
“请父亲示下。”
秦琼轻皱眉头,说道:“昨日你程大叔去玄武门瞧了一眼归来,与我说,此次参与百骑竞选之人众多。参选军官的子弟当中,不乏当朝显贵之后。诸如长孙无忌的三公子长孙濬,尉迟敬德的公子尉迟宝琳,还有你程大叔的长子程处嗣也在其中。”
“秦王府的老臣与贞观朝的开国功臣中,唯有为父和你程大叔的儿子,未曾娶到公主。”秦琼稍作停顿,抚了抚长须,接着道,“且这些年来,我们二人渐被皇帝疏远,为父几近隐退,程知节远任州官,于朝堂之上也近乎人走茶凉。这一切,皆因几年前的一桩旧事……”
“是何事?”秦怀道问道。
“几年前,利州都督义安王李孝常与右武卫将军刘德裕谋反,事泄被诛。”秦琼说道,“当时他们闹得动静不大,亦未成气候。然而,这刘德裕,却是当年为父一手提拔的战将,并荐至程知节的右武卫麾下任职。正因此事,使我与你程大叔沾上污点。虽皇帝圣明,未搞株连牵扯到我们二人,但朝堂上却有人不如此想。故而我们二人不得不主动低调隐晦。所以,为父这些年不过是尸位素餐,闭门谢客,朝事军事一概不问。程知节远任州官,数年未回长安一次,皆因此事余波所致。”
“孩儿明白了。不遭人妒是庸才。父亲和程大叔因这莫须有的污点,故而朝堂上有人借此做文章,欲排挤你们,对吧?”秦怀道说道。
“不错。”
“那是谁呢?”
秦琼微皱眉头,稍作停顿后,说道:“此乃我今日找你相谈之因。不出意料,以你如今的武艺,即便未得百骑使之位,至少也能获个副使之职。如此,你便要与一些人同朝共事,有些事必须心中有数。”
“其实无论何朝何代,朝臣党争、武将倾轧,皆属常事。”秦琼说道,“而我们这些将军的派系之分,以玄武门前后为界。玄武门之变前,我与你程大叔等,乃秦王麾下的猛将与心腹。玄武门之变时,我与程知节虽坚定站在秦王阵营,却被齐王元吉调去准备北伐。事变之时虽赶回来,但他们已筹划妥当,我们未担要职,而是被派去统率镇劾皇城御林军,因而未直接参与事变。而尉迟敬德等将,却在那场重大的政治事变中立下大功。”
“自那以后,尉迟敬德平步青云,成为皇帝陛下最信任的将军。我与程知节等旧将,反倒被其比了下去。至皇帝登基分封时,尉迟敬德与长孙无忌等人的封邑较我和你程大叔几乎多出一倍。”秦琼说道,“我与你程大叔随秦王征战十余年,立下赫赫战功,到头来却不及在一场政治事变中崭露头角的尉迟敬德……故而,我们这些秦府旧将与尉迟敬德等人,开始了争斗与对立。而结局,便是尉迟敬德愈发受重用,而我们因那谋反案牵连,不得不自行退让。”
“孩儿明白了。俗语道人争一口气佛争一炷香,父亲与程大叔心中不服,亦是人之常情。”秦怀道点头道,“看来这朝廷,并非表面那般平静,文臣武将间皆存竞争与倾轧。父亲与我说这些,是望我日后遇长孙无忌与尉迟敬德等人的后代,能与之妥善相处吗?”
“不错。”秦琼点头,面露微笑,“我儿天资聪慧悟性颇高,我不忧心你输于他们。这些事你心中有数即可,莫要张扬。你只需谨记一点:朝堂之事,皆在皇帝掌控之中。你忽略谁皆不要紧,但务必事事以皇帝为重。”
“孩儿谨遵教诲!”
皇城玄武门大校场,兵甲林立,尽显威武之象。龙旗飘扬,黄罗伞盖之下,平素身着龙袍衮冕的李世民,今日身着金白胡服劲装,头戴远游进贤冠,满面春风,笑容可掬,看着四十名参选军官的健儿骑着高头大马步入校场,整齐排列成一方阵。
“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左右文武,甲士健儿一同山呼参拜。
“都平身吧!”李世民走出麾盖,翻身上了一匹紫青色的雄峻骏马,带着两排铁甲卫士行至秦怀道等人面前,目光在众健儿身上扫过,脸上浮现一丝笑意。
“朕十六岁从军,征战天下十数年,自那时起从未忘却武事。今日得见你们,朕心甚喜。你们乃大唐天下的后起精锐,是未来军队的栋梁之才。”李世民朗朗而言,参选的健儿们个个热血沸腾,心情激动。
“今日,朕亲自主持百骑军官的遴选。”李世民说道,“百骑,乃朕的亲勋卫队,不受任何省台军府节制,只听命于朕一人。故而,朕对百骑军官的首要要求,便是对朕的绝对忠心!对此,朕对你们绝对信任。”
“吾皇圣明!”众健儿一同抱拳参拜。
秦怀道心中暗自道:李世民确有手段,待人接物,自己先展现出豁达与信任……上行下效,贞观大唐之人,最重诚信。君王的人格魅力决定王朝气象,此言不虚。
“至于竞争之法,朕连日思考,想出诸多主意,最终皆一一推翻——因朕认为‘返璞归真’,方为真正的最佳之法。”李世民哈哈一笑,说道,“今日,你们这四十名健儿,要真正上一回战场——你们皆于和平年代成长,大概不知何为真正的战场吧?那么,朕今日便告知你们!”
众人心中不约而同一震:皇帝欲何为?
“为将者,战场拼杀乃其宿命。无法上战场、参与实战的将军,便是失败之将!”李世民说道,“朕想出的军官遴选之法,便是让你们冲入战阵——万军丛中取敌将首级!胜者入选,劣者淘汰!”
“啊?当真杀人?!”众人齐声惊呼,秦怀道亦不禁皱眉:皇帝究竟如何打算?
“皇城庄严之地,自然不会让你们真的杀人。但风险绝对存在。”言罢,李世民挥手,其身后早已准备就绪的一队铁甲兵卒整齐奔出。在校场上排成一个类似太极八卦阵的圆形军阵。军阵中央,高高竖起一面红色大旗,迎着早春的凛冽东风高高飘扬。
“都看到了吧?”李世民手指那面旗帜,“那便是朕为百骑选定的军旗——上面印有朕专用的五爪金龙!谁能冲进这三千铁甲阵中夺得此面龙旗,谁便是朕要的百骑使!”
“啊——”全场一片惊呼,众健儿们开始议论纷纷,就连前来观战的文武官员也不禁发出惊呼。
“规则简单。”李世民再度开口,全场瞬间安静,“朕不管你们是单枪匹马还是成群结队,最终只认定一名百骑使。至于三名百骑副使和其他军官,则由朕观战后亲自选定。现在,你们可以开始筹划并领取兵器了!”
“遵旨!”
李世民骑马呵呵长笑返回伞盖之下,捧起一碗茶,兴致勃勃地开始观战。
秦怀道与其他健儿一样,下马来到军械处领取器械。一股紧张与肃杀之气在众健儿中弥漫。
正如皇帝所言,这些“富二代”子弟即便出身将门、自幼习武,也无几人真正上过战场。此刻却要面对实打实的拼杀争夺,心中难免有些忐忑与紧张。再者,四十人面对三千铁甲,去争抢一面龙旗,此难度着实巨大。
能够领取的军械,皆经过加工。枪无枪头,箭无箭簇,刀无刀刃,显然是为避免闹出人命。但即便如此,哪怕是徒手搏斗也难免受伤,更不用说骑着骏马、操持家伙的大混战了。对于每名健儿而言,只要冲进铁甲阵,阵中之人皆可能成为对手!
这才是最为致命的!
“必须要有帮手才行!”几乎同一时刻,秦怀道与其他健儿一样产生此想法。可惜这些人中,他几乎一个不识。许多人三两成群地商议,犹如玩网络游戏般,忙着组队。
正在此时,一名青年行至秦怀道身边,重重一拍其肩膀:“秦三哥!”
秦怀道猛然回头,顿时眼前一亮:此人,定是程知节的三子——程处嗣,与他父亲长得极像!
“程处嗣,是你?”秦怀道大胆猜测,对方顿时咧嘴大笑,“哈哈,多年未见,你竟还记得我?我们似乎还是童年时一起玩耍过。昨日听父亲说你也来参选,故而今日在人群中寻你——嘿嘿,果真好找,你与秦二伯颇为相像,秦二伯的画像,可是家家户户皆有!”
“哈哈,我也正寻你呢!”秦怀道笑道,“如何,咱们组个队?”
“那是自然!”程处嗣爽朗大笑,而后冲秦怀道挤眉弄眼,低声道,“其实昨日初选时我便留意你了,我心里清楚,论武艺我定不如你。父亲也与我说,有你在,百骑使我便莫要想了。咱们兄弟先说好,我助你夺得龙旗,百骑使归你,我至多要个副使便足矣。三哥你意下如何?”
“嘿嘿!尚未成功,便想着分赃了?”秦怀道不禁被逗笑,左右环视一眼,说道:“单凭一人确难成功。你瞧,这些人皆三两成群组队,有的甚至七八人凑在一处,实力定然极强。咱们需小心应对。”
“三哥放心,俺听你的!”
二人选好兵器——七尺长枪,枪头以布蒙起,裹着石灰。回去骑上马,并肩而立。
半个时辰后,大校场上金角响起,四十名健儿各自组队完毕,摩拳擦掌,跃跃欲试,只等场中一声炮响,便要展开一场激烈的龙旗争夺战。
程处嗣瞥了旁边一眼,低声道:“三哥瞧那边——长孙濬和尉迟宝琳那一队人可真不少,咱们得小心呐!”
秦怀道闻声回望,只见右边有七八骑聚在一处,皆着明光甲鲜亮袍的年轻公子哥儿。为首的两人,一个是面容俊美的白脸公子,一个是黑脸如炭、高大威猛的大汉,想必便是长孙濬与尉迟宝琳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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