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曦微露,却无法穿透沙丘行宫寝殿内凝重的阴霾。
嬴政的呼吸已微弱得几不可闻,如同风中残烛,随时可能熄灭。
殿内侍立的,只剩下几名被“玄蛛”彻底掌控、眼神空洞如傀儡的内侍。
嬴昭并未休息,他端坐轮椅,在御案前,借着烛光,正批阅着由心腹侍卫长连夜整理送来的、堆积如山的紧急奏报。
他的脸色在烛光下显得愈发苍白,但那双深邃的眼眸却亮得惊人,毫无倦意,只有冰封般的冷静与掌控一切的专注。
“公子,”侍卫长低声禀报,声音在空旷的大殿中带着回音,“骊山急报,章邯已收悉血诏。
李斯身中‘蓝蛛’剧毒,性命垂危,军中医官束手无策。扶苏公子重伤,但暂无性命之忧,现由章邯部严密‘保护’。”
嬴昭批阅奏报的手没有丝毫停顿,朱笔在竹简上划下凌厉的批示。
他甚至连眼皮都没抬一下。
“‘蓝蛛’?倒是看得起他。”嬴昭的声音平淡无波,仿佛在谈论一件无关紧要的物件。
“告诉章邯,李斯勾结六国余孽,证据确凿,中毒乃天谴报应。
命其不惜一切代价,‘保住’李斯性命——至少要让他活着回到咸阳,在天下人面前,亲口认罪伏诛。若救不活…”
他顿了顿,朱笔在“诛”字上重重一顿,墨迹几乎穿透竹简,“便以其尸身,昭告其罪。”
“喏!”侍卫长心中一凛,明白这是要将李斯的剩余价值榨取到极致,无论是生是死,都将成为嬴昭清洗朝堂、立威天下的工具。
“至于扶苏兄长,”嬴昭终于放下朱笔,目光投向窗外渐明的天色,眼神幽深。
“重伤之下,不宜长途颠簸。命章邯就地‘妥善安置’,务必‘静养’。无孤王亲笔诏令,任何人不得探视,更不得离开骊山行辕半步。”
他将“妥善安置”、“静养”几个字咬得极重。
这等同于将扶苏软禁,彻底隔离于权力中心之外。
“另,”嬴昭的指尖轻轻敲击着轮椅扶手,发出规律的轻响。
“传令‘玄蛛’各部,严密监控各郡县动向,尤其是关东六国故地。
凡有异动者,无论身份,就地格杀,不必上报。
咸阳方面…命右丞相冯去疾、将军冯劫,暂理朝政,稳定人心。
孤王…需在此‘侍奉’父皇,待龙体稍安,再行回銮。”
侍卫长再次应喏,嬴昭这是要以沙丘为临时权力中心,遥控天下,以始皇病重侍奉为名,行监国之实。
他留在沙丘,既是对外彰显“孝道”,更是对骊山残局、对蠢蠢欲动的各方势力最直接的威慑。
而将冯去疾、冯劫推向前台,既能暂时安抚朝中老臣,又能将他们置于风口浪尖,成为潜在的靶子。
“还有一事,”侍卫长迟疑了一下,低声道,“关于姜黎夫人…地宫崩塌,守陵卫暴动,恐…凶多吉少,是否派人…”
“她?”嬴昭的指尖蓦然停住。
那双冰封的眼眸深处,似乎有极其细微的波澜一闪而过,快得让人无法捕捉,随即被更深的寒意覆盖。
“骊山地脉剧变,非人力可抗,生死有命。”他的声音恢复了惯常的冰冷,“当务之急,是肃清叛逆,稳固大局,一个女子…不足挂齿。”
侍卫长垂首:“属下明白。”他心中却暗叹,公子那瞬间的停顿,绝非“不足挂齿”那么简单。
只是,在嬴昭此刻构建的铁血秩序蓝图中,个人的生死悲欢,的确是最微不足道的尘埃。
嬴昭不再言语,重新拿起一份奏报,仿佛刚才谈论的只是无关紧要的琐事。
阳光终于艰难地挤进窗棂,落在他苍白俊美却毫无温度的侧脸上,也落在那枚象征着无上权力的玉玺之上。
沙丘行宫,这个曾经帝王离去的行宫,此刻已成为新王发出第一道冰冷铁律的起点。
章邯的临时军帐内,气氛凝重得几乎能滴出水来。
案几上,那份以朱砂写就、盖着和氏璧玉玺的血诏,如同烧红的烙铁,散发着令人窒息的热度与血腥气。
血诏内容言简意赅,却字字如刀:
“朕躬违和,天命示警于骊山。
奸相李斯,勾结六国遗孽,阴图不轨,罪证昭昭,天谴加身。
着卫尉章邯,即行收押,务必保其残喘,押解回京,明正典刑,以儆效尤。
公子扶苏,仁弱失察,惊惧成疾,着即于行辕静养,无诏不得擅离。
骊山戍务,一应交由章邯统辖,严防宵小,拱卫京畿,钦此。”
诏书末尾,是嬴昭代始皇签署的、冰冷而充满威压的落款。
“保其残喘…明正典刑…”章邯盯着诏书上那刺目的朱砂字迹,手指捏得骨节发白。
这哪里是诏书,分明是催命符,是嬴昭借始皇之名,行排除异己之实。
将奄奄一息的李斯押回咸阳公开处决,这是要彻底钉死李斯的罪名,更要借此震慑朝野,而软禁扶苏更是断绝了所有拥立长公子的可能。
帐帘掀开,军医一脸疲惫和惶恐地走了进来:“将军,丞相毒入心脉,回天乏术了,那‘蓝蛛’之毒极其霸道,若非丞相体魄异于常人,早已毙命,如今全靠参汤吊着一口气,随时可能…”
章邯的心猛地一沉。
李斯若死在这骊山,他章邯如何向嬴昭交代?如何完成这“保其残喘”押解回京的命令?嬴昭会如何借题发挥?说他章邯办事不力?甚至说他章邯也有异心?
“全力救治,用最好的药,吊也要把他的命给我吊到咸阳。”章邯几乎是吼出来的,眼中布满血丝。
他感觉自己正被一张无形的大网死死缠住,进退维谷。
“将军…”一名心腹校尉匆匆入帐,脸色难看,压低声音,“营中弟兄们…有些骚动,长公子重伤被‘保护’,李丞相中毒垂死,又来了这么一道旨意人心惶惶。
还有,我们派去探查地宫入口的斥候回报,入口已被彻底震塌掩埋,守陵卫的咆哮声也消失了,但没发现姜黎夫人的踪迹,恐怕…”
章邯烦躁地挥手打断:“知道了,传令下去,严密封锁消息,妄议朝政、动摇军心者,斩!加派三倍人手,‘护卫’长公子营帐,没有我的手令,一只苍蝇也不许飞进去。”
他现在首要任务是稳住军心,控制住扶苏这个烫手山芋,并尽力保住李斯那口气。
至于姜黎地宫崩塌,守陵卫暴动,生还的可能微乎其微,他实在无暇顾及了。
他疲惫地坐回椅中,目光再次落在那份血诏上。
嬴昭的刀,已经架在了他的脖子上。
遵旨,他将成为嬴昭清洗朝堂的刽子手,彻底绑上嬴昭的战车。
抗旨?以嬴昭此刻展现出的雷霆手段和对“玄蛛”的绝对掌控,他章邯和这几万戍卒,恐怕顷刻间就会步上李斯的后尘,被扣上“叛逆”的帽子剿灭。
帐外,是伤兵的呻吟,是戍卒压抑的议论,是山风呜咽。
章邯闭上眼,手指轻捻眉心,这骊山的残局,每一步都踏在刀尖之上。
嬴昭抛出的这道血诏,不仅是一道命令,更是一道将他章邯逼入死角、迫其效忠的投名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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