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2章 戏水困兽之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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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戏水西岸,旌旗招展,营垒连绵。

张楚王陈胜麾下大将周文,站在临时搭建的高台上,志得意满地眺望着不远处的骊山轮廓,以及更西边那象征着帝国心脏的咸阳方向。

他的部队在关东势如破竹,收编流民,滚雪球般壮大到十数万之众,兵锋直指咸阳,士气正盛。

“将军,咸阳城最新消息。”一名斥候快马奔来,脸上带着兴奋。

“城里炸开锅了,有人在咸阳塔顶公开喊话,说沙丘政变是嬴昭那病秧子自导自演。害死了始皇帝和丞相李斯。废太子扶苏也是被冤枉的,现在咸阳城里流言满天飞,人心惶惶?”

周文闻言,先是一愣,随即爆发出狂放的大笑:“哈哈哈,天助我也,嬴昭小儿,弑父篡位,倒行逆施,连老天都看不过去了,派人在他老窝里捅刀子,此乃天亡暴秦之兆。”

他环视身边激动的将领:“传令下去,将此消息晓谕全军,告诉弟兄们,暴秦内乱,天怒人怨,咸阳空虚,指日可破,攻破咸阳,活捉嬴昭,金银财宝,女人田地,唾手可得。三日。三日后,大军强渡戏水,直捣黄龙。”

“攻破咸阳,活捉嬴昭。”

“杀!杀!杀!”

起义军营地瞬间沸腾,巨大的诱惑和“天命所归”的错觉,让他们彻底陷入了狂热,周文仿佛已经看到自己攻破咸阳、受封王侯的辉煌景象。

然而,并非所有人都被冲昏头脑。

副将吴广是陈胜心腹,被派来协助并监视周文,看着西岸骊山方向隐隐腾起的烟尘和杀伐训练之声,眉头紧锁:

“周将军,不可大意,探马来报,骊山脚下,嬴昭紧急征调了数万刑徒奴产子,由少府章邯统领,日夜操练,恐成我军心腹之患,是否暂缓渡河,先派偏师试探?”

“吴副将多虑了。”周文大手一挥,满脸不屑,“一群戴枷锁的囚徒,拿木棍石头的乌合之众,我麾下十万虎贲,一人一口唾沫也能淹死他们。

章邯?一个管仓库的文人,也配当将军?嬴昭无人可用,病急乱投医罢了,传令,各部抓紧准备渡河器械,三日后,本将要踏平骊山,碾碎章邯,兵临咸阳城下。”

周文的轻敌和狂热,如同瘟疫般传染了整个大军。

对即将到来的、由章邯统领的那群“野兽”的致命威胁,他们浑然不觉。

戏水东岸的起义军营地,沉浸在攻破咸阳、分享富贵的狂热美梦中,如同一只只磨利爪牙、却不知陷阱已近的困兽。

而在骊山军营的章邯,刚刚结束一场血腥军法处置,斩杀了数十名训练懈怠、意图逃跑的刑徒,正用冰冷的河水冲洗着溅在铠甲上的血迹。

他望着东岸周文大营那连天的灯火和喧嚣,眼神如同盯上猎物的饿狼,冰冷而专注。

“将军,‘玄蛛’密报。”一名副将呈上一枚细小的铜管。

章邯打开,里面只有一行冰冷的字:“周文轻敌,三日后必渡戏水强攻。将军当以逸待劳,半渡而击之,摄政王令:此战,只许胜,不许败,败,将军与刑徒军,皆葬于戏水。”

章邯将密报在掌心揉碎,丢入奔流的戏水河中,冰冷的河水映照着他同样冰冷而决绝的脸。

“擂鼓,集合。”他猛地转身,声音如同刮过荒原的寒风,“告诉那群囚徒,他们的富贵,他们的命,就在三天后,用周文叛军的血,来换。”

骊山脚下,更加疯狂、更加血腥的操练号子,伴随着沉闷的鼓点,再次震天响起,一场决定帝国命运和无数人生死的残酷碰撞,在戏水两岸,一触即发。

咸阳城地下,幽深、曲折、散发着浓烈腐臭气息的废弃排水暗渠深处。

这里便是墨家最隐秘的据点——“蜂巢”。

空气污浊得令人窒息,脚下是粘稠的淤泥和不知名的秽物。

只有隔很远才有一盏微弱的、用特殊耐潮油脂点燃的小灯,提供着聊胜于无的光明。

姜黎靠在一处相对干燥、铺着草垫的石台上,脸色依旧苍白,但手臂伤口的青黑色已经褪去大半,老陶的解毒草药和墨家调息法正在缓慢生效。

“嬴昭…”姜黎低声念着这个名字,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玉玦冰冷的表面。

咸阳塔的惊险,伤口的剧痛,“猎隼”的追杀,这一切都源于那个端坐章台、冷酷无情的男人。

恨意如同毒藤缠绕心间,但奇怪的是,当她在生死边缘挣扎时,脑中偶尔闪过的,却是地宫中他爆发武力救下她时。

那双寒眸深处一闪而过的复杂,以及沙丘行宫他面对垂死始皇时,那冰冷宣言下可能隐藏的一丝孤寂。

“不。”姜黎猛地甩头,将那一丝不该有的软弱狠狠掐灭。

他是弑父篡位的枭雄。是构陷父亲的元凶。是害死李斯、废黜扶苏、将天下推入战火的罪魁祸首,他们之间,只有血海深仇,不死不休。

通道深处传来轻微的水声。老陶佝偻的身影出现在微光中,他手里拿着一个油纸包和一小竹筒清水,脸上带着疲惫却振奋的神色。

“少矩子,药换好了?感觉如何?”老陶将东西放下。

“好多了,陶伯。”姜黎坐起身,“外面情况怎样?”

“风声紧得很。”老陶压低声音,“‘猎隼’像疯狗一样在城里搜,特别是东城这片,药铺、医馆被盯得死死的。

不过,‘蜂巢’暂时安全,他们想不到我们会钻这老鼠洞。”他顿了顿,眼中闪过一丝精光,“陈三和马叔那边有消息了。”

姜黎精神一振:“快说。”

“第一,咸阳塔的‘投石’,效果比预想的还大,陈三通过行商、流民,已经把消息散到了关东,周文叛军那边都传疯了,士气大振,据说要立刻强攻咸阳。”

“第二,扶苏公子的下落,有眉目了。”老陶的声音带着一丝激动和难以置信,“动用了我们在北地郡埋得最深的一颗钉子,那支劫走公子的骑兵,最后消失的方向指向了上郡,而且,那支骑兵的作战风格和马匹装备很像…很像当年蒙恬将军麾下的‘北地锐士’。”

“蒙恬?北地锐士?”姜黎瞳孔骤缩,蒙恬,扶苏最坚定的支持者,当年与公子一同镇守北疆,抵御匈奴,始皇驾崩后,与扶苏一同被赐死,他的旧部竟然还存在?还劫走了扶苏?

这个信息如同惊雷,如果真是蒙恬旧部,那他们劫走扶苏的目的就很明确了——保护公子,积蓄力量,以待时机。

这是一支绝对忠诚于扶苏、且拥有强大战力的隐藏力量,是抗衡嬴昭的关键。

“消息可靠吗?”姜黎急切地问。

“八成把握。”老陶重重点头,“那颗钉子,是当年蒙恬将军亲自安插在匈奴部落里的死间,身份极其隐秘,若非天大变故,绝不会启用。必须联系上这支力量,扶苏是揭露嬴昭阴谋最有力的人证,也是凝聚反嬴昭势力的旗帜。

“陶伯,想办法,以最隐秘的方式,向北地郡传递消息,表明我的身份和来意,请求与蒙恬旧部的首领会面,地点由他们定。”姜黎眼中闪烁着坚定的光芒。

“同时,陈叔马叔那边,继续散播消息,重点突出嬴昭弑父、构陷忠良,要让天下人知道,他嬴昭的‘新秩序’,是用至亲之血和无数冤魂铸就的。”

“明白。

”老陶应下,看着姜黎苍白却坚毅的脸,犹豫了一下,还是问道:“少矩子,你的伤还没好,外面‘猎隼’又追得紧,此时联络北地,是否太冒险?不如等…”

“等不起。”姜黎断然道,目光仿佛穿透了厚重的土层,看到了章台殿中那个冰冷的身影。

“嬴昭现在被周文和流言弄得焦头烂额,正是他最脆弱、也是我们行动的最佳时机,一旦他缓过气,扑灭了周文,清洗了咸阳,我们就再无机会,这伤死不了。”

她挣扎着站起身,感受着伤口传来的刺痛,眼神却锐利如刀:“嬴昭想用‘猎隼’的毒牙咬死真相?我就让他看看,墨家的影子,是杀不尽的,这块玉……”她摊开手掌,露出那枚在昏暗光线下毫不起眼的黑色玉玦。

“它打不开地宫,但它能敲响嬴昭的丧钟。”

幽暗的“蜂巢”深处,油灯的火苗在污浊的空气中顽强地跳跃着,映照着姜黎孤绝而坚定的身影。

咸阳的地下暗流与戏水河畔的滔天烽火,即将以一种无人预料的方式,猛烈碰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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