咸阳城东,一片毗邻贫民窟的杂乱区域,弥漫着廉价草药、污物和绝望混合的刺鼻气味。
一间挂着褪色“回春堂”幌子、门脸破败的小药铺后院,隐藏着一个极其狭窄、仅容一人弯腰通行的地下暗室。
空气浑浊,一盏豆大的油灯勉强照亮方寸之地。
姜黎靠在冰冷的土壁上,脸色苍白如纸,额角渗出细密的冷汗。
她右臂的衣袖被撕开,一道深可见骨的刀伤从肩头斜划至肘弯,皮肉翻卷,鲜血虽已用金疮药和布条紧紧裹住,但每一次心跳都带来撕裂般的剧痛。
更麻烦的是,伤口边缘呈现出一种不祥的青黑色,伴随着阵阵麻痹感——刀上淬了毒。
“少矩子,忍着点。”老陶须发皆张,浑浊的老眼此刻锐利如鹰。
他手中银针翻飞,精准地刺入姜黎手臂几处大穴,暂时减缓毒血上行。
旁边,陈三正将几种气味辛辣的草药捣碎成泥,马叔则警惕地守在通往地面的狭窄通道口,侧耳倾听着外面的动静。
“是‘玄蛛’的‘猎隼’。”陈三一边捣药,一边咬牙切齿地低声道,“那群穿黑鳞软甲、用淬毒弯刀的疯子,他们一般不轻易出动,看来嬴昭是真急了,这次带队的是‘鬼鸮’,那家伙追踪的本事邪门得很。”
“塔下混乱,他们没能第一时间锁定我,但‘鬼鸮’的鼻子比狗还灵,他们肯定在附近区域撒网了。”
姜黎忍着剧痛,声音嘶哑但异常冷静,“这里不能久留,毒必须尽快解。”
“放心,这‘蝮蛇涎’虽然霸道,老朽还认得。”老陶将捣好的药泥小心地敷在姜黎伤口上,一股火辣辣的剧痛瞬间传来,姜黎闷哼一声,咬紧牙关。
“这药能暂时压制毒性,但要根除,需要几味特殊的解毒草,城里的大药铺才有,但现在…”
“不能去药铺。”马叔立刻否决,“‘玄蛛’肯定布控了所有药铺医馆,尤其是治疗刀剑伤和蛇毒的。”
姜黎深吸一口气,感受着伤口火辣辣的疼痛和药力带来的丝丝清凉对抗,脑中飞速运转。
硬闯不行,等死更不行,她看向老陶:“陶伯,我记得父亲曾提过,墨家在咸阳有几处备用的‘安全屋’,除了我们知道的,还有更隐秘的‘蜂巢’?”
老陶眼中闪过一丝惊讶和赞许:“少矩子好记性,‘蜂巢’确实存在,那是钜子生前以防万一,利用废弃的排水暗渠系统改造的临时藏身点,入口极其隐蔽,内部四通八达如迷宫,且备有少量应急物资,只是环境恶劣,且多年未曾启用…”
“就去‘蜂巢’。”姜黎果断道,“‘猎隼’再厉害,也很难在那种地方展开。
我需要时间解毒和养伤,陈叔,马叔,我需要你们立刻做两件事:
第一,想办法将咸阳塔的‘投石’效果,通过隐秘渠道,最快速度扩散至关东,尤其是周文叛军和张楚政权。
第二,动用一切关系,查清劫走扶苏的那支骑兵的来历,那支力量,或许能成为破局的关键。”
“明白。”陈三和马叔重重点头。
“少矩子,你的伤…”老陶担忧地看着她手臂上渗出的黑血。
“死不了。”姜黎挣扎着站起,眼中燃烧着不屈的火焰,“嬴昭想用‘猎隼’的毒牙咬死我?没那么容易,墨家的火,烧不尽。”
就在这时,地面上隐约传来密集而急促的脚步声和粗暴的砸门、喝问声,搜索的网,正在快速收紧。
“走!”马叔低喝一声,迅速掀开角落一块布满灰尘的破旧木板,露出一个仅容一人钻下的、黑黢黢的洞口,一股浓烈的霉味和污水气息扑面而来。
老陶搀扶着姜黎,毫不犹豫地钻入洞口。
陈三紧随其后。马叔最后一个下去,小心地将木板恢复原状,并撒上灰尘掩盖痕迹。
地面上,“回春堂”的大门被粗暴撞开,“猎隼”冰冷的刀锋和“鬼鸮”那双如同夜枭般锐利的眼睛,扫视着空无一人的药铺。
……
骊山脚下,昔日恢弘的始皇陵工程区,此刻已变成了一座巨大的、充斥着混乱与铁血气息的军营。
数万被紧急征调来的骊山刑徒和奴产子,如同被驱赶的羊群,衣衫褴褛,面黄肌瘦,眼中充满了麻木、恐惧和一丝被强行点燃的凶悍。
他们被粗暴地分成一个个方阵,在皮鞭和呵斥声中,进行着最基础的队列操练,场面混乱不堪。
高台之上,刚刚被擢升为平叛大将军的少府章邯,与戍卫将军章邯同名同姓,身披崭新的将军铠甲,脸色却比铠甲还要冰冷凝重。
他手中紧握着那份来自章台殿、字字如刀的诏书——“二十日内成军,剿灭周文,败则提头来见。”
压力如同山岳般压在他的肩头。
他本是管理皇室府库和工程的文官,如今却被推上战场,统帅一群毫无战斗力的乌合之众,去对抗已经打到咸阳门口的虎狼之师,这简直是让他去送死。
但他没有选择,嬴昭的冷酷,他比任何人都清楚,抗命,九族不保,战败,同样人头落地,唯有拼死一搏。
“都给本将听好了。”章邯的声音如同金铁交鸣,借助简易的扩音装置,响彻整个嘈杂的校场。
“你们是刑徒,是奴产子,按秦律,本该在骊山的黄土里埋到死,但现在,摄政王给了你们一个活命的机会,一个翻身的机会。”
他猛地拔出腰间佩剑,寒光映日。
“看到这把剑了吗?它不仅能砍下你们的脑袋,更能砍下周文那些叛匪的脑袋,砍下敌人的脑袋,就是军功,砍得越多,赏赐越厚,不仅能免去你们的罪,还能让你们当官,发财,光宗耀祖。”
“周文那群乌合之众,已经打到戏水了,再往前一步,就是咸阳,就是你们的家,你们的婆娘孩子,会被他们抢光,杀光,烧光,你们想看着自己的亲人在你们面前被糟蹋吗?想看着祖坟被刨开吗?”
章邯的怒吼,精准地戳中了这些绝望之人内心最深的恐惧和残存的血性。
刑徒们麻木的眼神中,渐渐燃起一丝野兽般的凶光,他们一无所有,只有烂命一条,与其窝囊地死在骊山,不如拼一把,赢了,翻身做主,输了,大不了一死。
“不想当孬种的,不想看着家小被糟蹋的,就拿起你们手中的家伙。”章邯剑指堆积在一旁的简陋武器——削尖的木棍、生锈的戈矛、甚至是大块的石头。
“跟着本将,杀光叛匪,用他们的血,洗刷你们的罪,换你们的富贵。”
“杀!杀!杀!”被恐惧和欲望点燃的刑徒们,爆发出震耳欲聋、却充满暴戾气息的嘶吼。
数万人的声音汇聚在一起,如同野兽的咆哮,震得骊山都在颤抖。
章邯看着台下这群瞬间被转化为“野兽军团”的乌合之众,心中没有丝毫轻松,只有更深的沉重。
他知道,这只是第一步,要让他们变成真正的军队,还需要更严酷的训练和一场血的洗礼,而时间,只剩下不到二十天。
他转身,对身边几名由“玄蛛”指派来“协助”的副将和军法官,冷冷下令:“即日起,按最严苛的军法操练,凡懈怠、畏缩、违令者——斩,凡斩敌首一级者——赐爵一级,赏田宅,本将只要结果。”
一场用无数人命和严苛军法作为燃料的疯狂铸剑,在骊山脚下轰然启动。
这柄名为“刑徒军”的、注定沾满鲜血的双刃剑,正被嬴昭的意志和章邯的铁腕,强行淬炼成型,即将挥向近在咫尺的周文大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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