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传令!”嬴昭的声音陡然拔高,带着一种令人心悸的杀伐决断:
“一、即刻擢升少府章邯(注:此章邯非戍卫将军章邯,为九卿之一,掌皇室财政及手工业)为平叛大将军!命其征调骊山刑徒、奴产子(官奴之子),编练新军,朕给他二十日,二十日内,必须成军,开赴戏水,剿灭周文叛匪,若败提头来见。”
“二、命内史郡郡守,征发郡内所有材士、戍卒,加强咸阳城防及周边关隘守备,凡有懈怠者,立斩。”
“三、廷尉府:彻查陈郡、函谷关沿线所有失职官吏、将领,凡弃城失地、畏敌不前者,无论官职大小,无需审判,就地正法,家产充公,眷属没官为奴。”
“四、黑冰台--‘玄蛛’对外行动代号,全体出动,给朕查,查清劫走扶苏的是何方势力,查清周文叛军内部详情,查清关东所有异动,凡有可疑,宁可错杀,不可放过。”
一连串冷酷到极致的命令,如同冰雹般砸下,整个章台殿的温度骤降至冰点。
嬴昭要用最残酷的铁血手段,迅速扑灭眼前的烽火,稳定摇摇欲坠的局势,用无数的人头,来铸就他“新秩序”的基石。
然而,就在他杀意最盛之时,一名负责宫外舆情监控的“玄蛛”头目,面色极其难看地匆匆入殿,甚至顾不得嬴昭正在盛怒之中,附耳低语了几句。
嬴昭的瞳孔,猛地收缩了一下。
他听到了一个比叛军兵临戏水、比扶苏被劫走更让他感到意外和一丝隐隐不安的消息——咸阳城内,关于沙丘真相的流言,如同野火般,在一夜之间,以无法遏制的速度蔓延开来,矛头直指他这位“护驾有功”的摄政王。
翌日,午时。
咸阳东市,人声鼎沸,摩肩接踵。
商贩的叫卖声、顾客的讨价还价声、杂耍艺人的吆喝声混杂在一起,充满了市井的喧嚣与活力。
然而,在这喧嚣之下,一股异样的暗流却在悄然涌动,人们交头接耳,眼神闪烁,低声传递着一些令人心惊胆战的“秘闻”。
“听说了吗?沙丘行宫那天晚上其实…”
“嘘!小声点,不要命了?不过李丞相死得也太蹊跷了吧?刚被废太子押回来就‘病故’了?”
“废太子?嘿,我看未必,长公子仁厚,怎么就‘懦弱无能’了?还不是…”
“快看,咸阳塔,塔顶有人。”
不知是谁喊了一声,人群的目光瞬间被吸引,齐刷刷地望向那座矗立在东市边缘、高耸入云的咸阳塔。
只见塔顶那平时用于观星的平台上,赫然立着一个身影。
那人一身素色布衣,身形略显单薄,脸上似乎蒙着一层薄纱,看不清面容。
她手中并无兵器,却高举着一卷展开的、巨大的白色帛书,帛书上,用浓墨书写着几行异常醒目的大字:
“荧惑非天罚,沙丘藏奸谋!
钜子血未冷,李相恨难休!
废储非君意,摄政实枭雄!
欲知真相者,且看骊山崩!”
清越而激昂的女声,借助着塔身高耸的天然扩音效果,清晰地穿透了市井的喧嚣,如同惊雷般在无数人耳边炸响。
“沙丘…奸谋?”
“钜子血?是前几年冤死的墨家钜子姜衍?”
“李相恨难休…难道李丞相真是被…”
“废储非君意?那…那摄政王他…”
人群瞬间哗然,如同滚烫的油锅中滴入了冷水,惊疑、恐惧、愤怒、好奇,各种情绪在人群中疯狂蔓延,嬴昭费尽心机营造的舆论壁垒,在这突如其来、直指核心的质问面前,出现了巨大的裂痕。
守卫塔下的卫卒和几名闻讯赶来的“玄蛛”暗探脸色剧变。
“塔上何人,妖言惑众,速速拿下。”卫卒头目厉声嘶吼,带着人就要冲进塔内。
然而,就在此时。
“轰隆!”一声巨响从东市另一头传来,紧接着是人群惊恐的尖叫和骚动。
“走水啦!走水啦!珍宝斋走水啦!”
“马惊了,快闪开。”
只见东市最大的珠宝店“珍宝斋”方向浓烟滚滚,火光隐现。
同时,几匹受惊的驮马拉着满载货物的板车,如同疯牛般在人群中横冲直撞。
本就拥挤的东市瞬间大乱,人群哭爹喊娘,推搡踩踏,乱成一锅粥,通往咸阳塔的道路,被惊恐逃窜的人流彻底堵塞。
混乱,完美的混乱,正是姜黎计划中,由陈三和马叔精心制造的掩护。
塔顶之上,姜黎看着下方如同炸了锅般的东市和那些被混乱人潮死死拖住的卫卒、“玄蛛”,眼中闪过一丝冷冽的光芒。
她知道时间不多,必须一击即中!她深吸一口气,用尽全身力气,将最后的话语,如同投枪般掷向混乱的咸阳城:
“暴政必亡,真相不灭,墨家姜黎,在此为父鸣冤,为天下问。”
话音未落。
“咻!”一支淬毒的弩箭,带着刺耳的尖啸,从塔下某个刁钻的角度,如同毒蛇般射向塔顶的姜黎,是“玄蛛”的顶尖射手出手了。
姜黎早有防备,在声音出口的瞬间,身体已凭借墨家身法向侧面急闪,弩箭擦着她的鬓角飞过,带起几缕发丝。
她毫不停顿,猛地将手中那卷巨大的帛书向塔外奋力一抛。
洁白的帛书如同巨大的幡旗,在咸阳城午后的风中猎猎展开,上面那几行触目惊心的大字,清晰地展现在无数仰望的民众眼中,随即,它飘飘荡荡,向着混乱的东市人群落去。
做完这一切,姜黎毫不恋战,身影一闪,如同灵猫般消失在塔顶平台,沿着早已规划好的、布满灰尘和蛛网的内塔暗道急速向下遁去。
“抓住她,别让她跑了。”塔下传来“玄蛛”气急败坏的怒吼。
然而,混乱的东市、飘落的帛书、以及塔顶上那惊鸿一瞥的身影和掷地有声的质问,如同投入平静湖面的巨石,激起的涟漪,已无可阻挡地向着整个咸阳城、向着天下四方扩散开去。
嬴昭站在章台殿的窗前,虽然听不清具体话语,但塔顶那个身影和飘落的巨大白幡,如同一个响亮的耳光,狠狠抽在了他刚刚下达铁血命令的脸上。
他的脸色,第一次变得无比阴沉,眼中翻涌着前所未有的、冰冷的杀意。
“姜黎!”他几乎是从牙缝里挤出这个名字。
她竟然没死?不仅没死,还潜入了咸阳,在他权力的心脏,给了他如此狠辣的一击。
而此刻,戏水之畔,少府章邯正看着眼前衣衫褴褛、却眼神凶狠的骊山刑徒和奴产子们,手中紧握着那份任命他为平叛大将军、限期剿匪的冰冷诏书。
咸阳塔方向的隐隐骚动和关于“真相”的流言,也如同寒风般吹进了他的耳中。
烽火已照夜明,真相的惊雷已在咸阳炸响,这场以天下为棋盘的博弈,终于进入了最凶险、也最波澜壮阔的中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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