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姜黎摇头,眼中闪烁着智慧的光芒,“不是立信,是投石,是点燃引信,我要在嬴昭自以为掌控一切的地方,在他眼皮底下,投下一颗能掀起惊涛骇浪的石子,地点咸阳塔。”
咸阳塔,位于咸阳宫西侧不远处的制高点,本是观星测象之所,虽非禁地,但视野极佳,塔下便是繁华的东市。
“咸阳塔?”陈三和马叔倒吸一口凉气,“那里虽非宫禁,但塔下常年有卫卒巡逻,塔内也有值守官吏,太危险了。”
“正因为危险,才出其不意。”姜黎语气斩钉截铁,“嬴昭刚掌控咸阳,目光都在朝堂和关东烽火上,不会想到有人敢在他腹心之地、光天化日之下发难。
我需要你们做的,是制造一个‘巧合’,在明日午时,让塔下的东市足够‘热闹’,越混乱越好!同时,陶伯,我需要你帮我准备一样东西…”
她低声说出了自己的计划,老陶三人听着,眼神从担忧逐渐变为惊叹,最后化为坚定的支持。
“少矩子智计,不输钜子当年。”老陶感叹,“老朽定当竭尽全力。”
墨家的暗影,开始在咸阳这座巨兽的体内悄然流动,编织着一张无形的大网,目标直指那端坐于权力之巅的冰冷身影。
……
章邯的大军押着沉重的囚车,距离咸阳已不足百里。
气氛却比之前更加压抑,如同暴风雨前的死寂。
李斯“病故”的尸体用草席裹着,放在一辆单独的板车上,如同一块巨大的、散发着不祥气息的寒冰。
扶苏依旧沉默,只是偶尔望向李斯尸体的方向,空洞的眼中似乎多了一丝难以言喻的悲凉。
章邯骑在马上,面色沉凝如铁,自从那夜之后,他明显加强了对扶苏囚车的守卫,亲兵几乎寸步不离。
他拒绝了“玄蛛”暗哨提出的“加速行进”的建议,反而以“体恤士卒”为由,放缓了速度。
他在观察,在等待,心中那株名为“反抗”的幼苗,在李斯死亡的刺激下,正艰难地破土而出。
这日午后,队伍行至一处名为“断龙坡”的险要之地。
两侧山势陡峭,密林丛生,官道在此变得狭窄。
章邯心中很是不安,立刻下令全军戒备,前哨探马扩大搜索范围。
然而,袭击来得毫无征兆,且迅猛如雷霆,不是来自两侧山林,而是来自队伍的后方。
一支人数不多、却装备精良、行动如风的黑衣骑兵,如同鬼魅般从后方烟尘中杀出,他们目标极其明确——直扑囚禁扶苏的囚车。
为首一人,身形矫健,脸上覆着狰狞的青铜面具,手中一杆长戈挥舞如龙,瞬间挑飞了数名猝不及防的戍卒。
“保护囚车。”章邯厉声怒吼,拔剑策马回援,亲兵们悍不畏死地迎向黑衣骑兵。
“玄蛛”的暗哨也终于反应过来,从藏身处冲出,试图拦截。
但黑衣骑兵显然早有预谋,分工明确,一部分人悍然迎上章邯的亲兵和“玄蛛”,用命拖住他们,另一部分则在面具首领的带领下,如同尖刀般刺向囚车。
“铛!铛!铛!”沉重的铁锁被特制的工具瞬间斩断!囚车门被猛地拉开。
面具首领探身入内,一把抓住扶苏的手臂,声音低沉而急促:“公子,随我走。”
扶苏被这突如其来的变故惊呆了,茫然地看着面具人。
“快走。”面具首领不容分说,将扶苏猛地拽出囚车,就在此时,一支淬毒的弩箭带着凄厉的破空声,从侧翼刁钻地射向扶苏心口,是“玄蛛”的杀手。
面具首领反应极快,猛地将扶苏往自己身后一扯。
“噗!”弩箭狠狠扎进了他的肩胛。
面具下传来一声闷哼,他却毫不停顿,将扶苏推上一匹早已备好的战马,自己也翻身上了另一匹,狠狠一夹马腹。
“驾!”
两匹骏马如同离弦之箭,带着扶苏和受伤的面具首领,在手下死士的拼死掩护下,冲出混乱的战团,向着侧翼一条隐秘的林间小道狂奔而去。
“拦住他们。”章邯目眦欲裂,怒吼着想要追击,却被几名悍不畏死的黑衣死士死死缠住。
等他终于斩杀掉眼前的敌人,那两骑早已消失在密林深处,只留下滚滚烟尘和满地狼藉的尸体。
章邯勒住战马,看着空荡荡的囚车和地上那滩属于面具首领的鲜血,脸色铁青,胸膛剧烈起伏。
扶苏被劫走了,就在他眼皮底下,被一群身份不明的、训练有素、甚至能硬撼“玄蛛”的精锐劫走了。
是谁?六国遗族?还是嬴昭自导自演,彻底除掉扶苏的苦肉计?他猛地看向那些正在与残余黑衣死士厮杀的“玄蛛”暗哨,他们的惊怒和追击不似作伪。
一股更深的寒意和无力感席卷了章邯。
扶苏失踪,李斯已死,他手中已无任何筹码,而前方等待他的咸阳,嬴昭的雷霆之怒,又该如何承受?他缓缓闭上眼睛,再睁开时,只剩下冰冷的决绝和破釜沉舟的觉悟。
无论如何,他必须回咸阳,他要亲口质问嬴昭,他要看看,这大秦的天,究竟要黑到什么地步。
……
咸阳宫,章台殿。
凝重的气氛几乎令人窒息。
嬴昭端坐轮椅,面前摊开着一份来自陈郡的八百里加急军报。
他俊美苍白的脸上没有任何表情,但那双深不见底的眼眸中,翻涌着足以冻结灵魂的寒流。
殿内侍立的宦官和侍卫,全都屏住呼吸,恨不得将自己缩进地缝里。
军报内容言简意赅,却字字如刀:
“陈郡急报:贼首陈胜、吴广,假托公子扶苏、楚将项燕之名,聚众作乱于大泽乡,已攻陷蕲县、铚县、酂县、苦县、柘县,贼势浩大,裹挟流民无数,号称‘张楚’,陈胜自立为王,其先锋周文部,已突破函谷关屏障,正沿驰道急速西进,目标直指戏水。”
戏水,距离咸阳仅百里。
起义的烽火,已不再是关东的癣疥之疾,而是烧到了帝国的心脏门口。
“砰!”一声沉闷的巨响,嬴昭面前坚硬的紫檀木御案一角,竟被他苍白的手掌生生拍裂,木屑飞溅,这突如其来的爆发,显示了他内心滔天的怒火和一丝被冒犯的惊怒。
他低估了这群泥腿子的破坏力,更低估了帝国地方官吏的无能和军队的腐朽,周文,一个名不见经传的楚地小吏,竟能势如破竹,打到戏水?
“废物,一群废物。”嬴昭的声音冰冷刺骨,如同九幽寒风刮过殿宇,“函谷天险,竟形同虚设,陈郡郡守、县尉,守关将领,统统该杀。”
就在这时,一名黑衣侍卫脸色难看地疾步入殿,甚至顾不上礼仪,急声道:“主上,骊山急报,章邯将军押解队伍于断龙坡遇袭,废太子扶苏被身份不明的精锐骑兵劫走,对方死士悍勇,行动迅捷,‘玄蛛’损失数人,未能拦截成功,章邯将军正押送李斯尸身及残余队伍加速赶回咸阳。”
扶苏被劫走了?
嬴昭猛地抬头,眼中寒芒暴涨,这接踵而至的坏消息,如同两记重锤,狠狠砸在他刚刚稳固的权力基座上。
扶苏活着落入他人之手,比死了更麻烦,那将是一面随时可能被竖起的、对抗他的旗帜,是谁?张良?项氏?还是章邯监守自盗?
愤怒如同岩浆在他胸中奔涌,几乎要冲破那层冰冷的伪装。
他需要发泄,需要鲜血来平息这滔天的怒火和隐约的失控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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