芒砀山深处,沼泽与密林交织的险恶之地。
夜雨初歇,空气潮湿而粘腻,一堆篝火在隐秘的山坳里跳跃着,驱散着些许寒意,也映照着围坐在火堆旁、十几张神色各异、却都带着亡命徒般狠厉的脸庞。
为首一人,身材不算高大,甚至有些微胖,穿着破烂的亭长号衣,脸上带着惯常的、似乎有些玩世不恭的笑容,眼神却像泥鳅一样滑溜精明。
正是弃官逃亡的刘邦,他身边,坐着面相凶恶的屠夫樊哙,赶车的夏侯婴,以及陆续聚拢来的亡命刑徒和流民。
“兄弟们!”刘邦抓起一个粗陶碗,里面是浑浊的劣酒,“这鬼老天,一场大雨,误了期限,按那狗屁秦法,咱们都得掉脑袋,横竖都是死,与其伸着脖子等那帮狗官来砍,不如他娘的拼了。”
他环视众人,声音不高,却带着一种蛊惑人心的力量:“看看这世道,‘荧惑守心’,皇帝老子在沙丘病得快死了,听说咸阳城里,那个病秧子九公子嬴昭当了什么‘摄政王’,还把太子扶苏给废了,朝廷都乱成一锅粥了,那些当官的、有钱的,照样吃香喝辣,凭什么咱们这些泥腿子,就得像猪狗一样任人宰割?”
他的话点燃了众人心中积压的怨气和绝望。
樊哙猛地一拍大腿,瓮声瓮气地吼道:“刘大哥说得对,拼了,杀一个够本,杀两个赚一个。”
“对!拼了!”
“反他N的!”
亡命之徒们群情激愤。
刘邦满意地看着众人的反应,眼中精光一闪,压低声音道:“光咱们这点人拼命还不够,我听说,就在这芒砀泽里,藏着条大白蛇,那可是神物,斩白蛇者,当为天子,这就是老天爷给咱们的启示。”
他站起身,走到篝火旁,猛地将手中酒碗摔碎在地,碎片四溅。
“王侯将相,宁有种乎?”刘邦的声音陡然拔高,带着一种破釜沉舟的决绝和煽动性,“他嬴政能当皇帝,咱们凭什么就不能?”
“苍天已死,暴秦当亡。”
“今日,我刘邦,顺应天命,斩白蛇起义,愿随我诛暴秦、共富贵的,干了这碗酒。”
他抓起另一个酒坛,拍开泥封,将浑浊的酒液倒入另一个破碗。
樊哙、夏侯婴等人毫不犹豫地端起各自的碗,激动地围拢过来。
亡命徒们被“王侯将相宁有种乎”和“共富贵”的许诺彻底点燃了。
“干!”
“诛暴秦,共富贵。”
“跟着刘大哥。”
十几只粗糙的碗、瓢狠狠碰在一起,浑浊的酒液洒落,如同点燃的火油。
火光映照着刘邦那张因激动和野心而微微扭曲的脸。
他知道,这把火一旦点燃,就再也无法回头。而此刻,远在咸阳的嬴昭,以及潜藏在暗处的姜黎,都不会想到,在这片泥泞的沼泽深处,一个沛县的流氓亭长,正用最草莽、最直接的方式,向那个看似坚不可摧的帝国,投下了第一块沉重的问路石。
几乎与此同时,遥远的会稽郡,一座宏伟的府邸内,年轻的项羽正挥舞着沉重的青铜鼎,虎虎生风。
他听着叔父项梁讲述着“荧惑守心”、“沙丘之变”、“废太子”的消息,眼中燃烧起熊熊的火焰和滔天的战意。
“嬴昭小儿,也配摄政?暴秦无道,天罚已至。”项羽猛地将巨鼎砸在地上,发出沉闷的巨响,声如洪钟。
“楚虽三户,亡秦必楚,叔父,是时候了,召集江东子弟,我们也该动了。”
墨线巷深处,废弃老宅的地下密室。
一盏昏黄的油灯驱散着地底的潮湿与黑暗。姜黎褪去了粗布伪装,换上了一身便于行动的深色劲装,虽然脸色依旧有些苍白,但眼神中的锐利和坚定已如出鞘之刃。
她对面坐着老陶,以及另外两位被老陶紧急联络到的、潜伏在咸阳多年的核心墨者——一位是混迹于市井的“百晓生”陈三,一位是表面经营车马行、实则掌控着部分隐秘运输渠道的“马叔”。
“…所以,嬴昭才是沙丘政变的真正主谋,他利用‘荧惑守心’的异象和骊山地宫变故制造混乱,栽赃赵高李斯,废黜扶苏,自立摄政王,我父姜衍的冤案,也必然与他脱不了干系。”
姜黎的声音低沉而清晰,将地宫所见、玉玦之谜、嬴昭的野心以及李斯临死前的诡异指向,尽数道来。
她刻意隐去了自己与嬴昭的情感纠葛,只聚焦于阴谋本身。
老陶三人听得面色凝重,眼中充满了震惊、愤怒与难以置信。
他们虽知钜子姜衍之死蹊跷,也感受到朝堂剧变下的暗流汹涌,却未曾想到真相竟如此骇人听闻。
“少矩子,”老陶用上了墨家内部对钜子继承人的尊称,声音带着压抑的激动。
“您带来的消息石破天惊,若为真,这嬴昭便是颠覆大秦、祸乱天下的元凶。”他看向陈三和马叔。
“两位,少矩子身份毋庸置疑,此等滔天阴谋,我墨家‘兼爱非攻’,岂能坐视?当以雷霆手段,揭露真相,为钜子鸣冤,为天下张目。”
陈三,这位市井消息灵通人士,眼中精光闪烁:“少矩子放心,咸阳城里的三教九流,我陈三这张脸就是通行证,嬴昭想一手遮天,哼,流言这东西,堵不如疏。
我立刻安排可靠人手,从酒肆、茶馆、勾栏瓦舍开始,用最‘市井’的方式,把沙丘的疑点、李斯的‘暴毙’、扶苏被废的蹊跷。
还有少矩子您推断的真相核心,一点点渗出去,‘玄蛛’再厉害,也堵不住悠悠众口。”
马叔则沉稳许多:“车马行这边,我有几条不为人知的隐秘路线,可以确保消息安全传递至关东。
少矩子若有需要传递的实物或密信,交给我,定能避开‘玄蛛’耳目,另外,城内的物资、藏身之处,我来安排。”
姜黎看着眼前三位忠诚的老墨者,胸中涌起一股暖流。
墨家的火种,从未熄灭,“好,陈叔,流言散布要快,更要巧妙,重点在于引导质疑,而非直接指控嬴昭。
马叔,暂时无需传递实物,但隐秘通道要保持畅通,以备不时之需,陶伯,”她看向老陶,眼神坚定,“我需要一个地方,一个能俯瞰全城、声音能传远的地方,就在这两天。”
老陶浑浊的眼中闪过一丝了然和担忧:“少矩子是想学那商鞅‘徙木立信’,登高一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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