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阳城,人间炼狱。
少府章邯的命令如同打开了潘多拉魔盒,三日不封刀的许诺,彻底释放了刑徒军压抑已久的兽性。
破城后的景象,已非“惨烈”二字所能形容,街道上血流成河,断肢残躯随处可见。
火焰贪婪地吞噬着房屋,浓烟遮蔽了本就阴沉的天空。
哭嚎、惨叫、狂笑、兵刃入肉的闷响构成一曲令人毛骨悚然的死亡交响。
戍卫将军章邯策马立于一片相对完整的城墙上,望着下方这地狱般的景象,目眦欲裂。
他派出的信使王校尉,此刻应该正带着他的虎符和绝望的讯息,向北地的方向疾驰,这微弱的希望,是他仅存的支撑。
就在这时,一名浑身浴血、神色仓惶的传令兵跌跌撞撞冲上城墙,扑倒在章邯马前,手中高举着一卷染血的帛书,声音带着极度的恐惧和难以置信:“将军!咸阳…咸阳急令,少府…少府大人让您立刻去见他。”
章邯心头猛地一沉,他一把夺过帛书,展开。当看清上面那冰冷如刀、字字浸透着疯狂与毁灭的命令时,他只觉得一股寒气从脚底直冲天灵盖,眼前阵阵发黑。
焚城,驱民入城,焚城,筑京观。
每一个字都像淬毒的钢针,狠狠扎进他的心脏,嬴昭竟已疯狂至此?这已不是平叛,这是要将整个南阳郡化为焦土。
用数十万乃至更多无辜者的性命,筑起一道阻挡扶苏的、由瘟疫和尸骸组成的绝望之墙,更要将他章邯兄弟,彻底钉死在历史的耻辱柱上,永世不得翻身。
“混账!疯子。”章邯从牙缝里挤出几个字,浑身都在颤抖。
他猛地抬头,望向城中心少府章邯临时的指挥所方向,眼中充满了血红的愤怒与绝望的挣扎。
他几乎是冲下城墙,策马狂奔,街道上混乱不堪,燃烧的房梁不时砸落,疯狂的刑徒仍在追逐着最后的猎物。
他撞开一切阻碍,冲进了那座被亲兵严密守卫的院落。
少府章邯正背对着他,站在一张临时拼凑的地图前。
他的背影僵硬,仿佛背负着千钧重担,听到脚步声,他缓缓转过身。
那张曾经刚毅的脸上,此刻只剩下一种被绝望和疯狂扭曲后的麻木与狠厉。
他看着自己的族弟,眼神空洞,声音嘶哑得如同破锣:
“命令…收到了?”
“兄长。”戍卫章邯再也忍不住,低吼出声,“这是自绝于天下,这是禽兽之行,焚城?驱民入城?那是数十万条人命啊!还有瘟疫,这会…”
“住口!”少府章邯猛地打断他,眼中爆发出困兽般的凶光,一步跨前,死死抓住戍卫章邯的甲胄前襟,唾沫星子几乎喷到他脸上。
“你以为我想?你以为我愿意背上这千秋骂名?嬴昭的诏书你没看见吗?‘筑京观’,他说到做到,后面这群‘野兽’已经尝到了血的滋味,一旦停下来,或者让他们知道咸阳不要我们了,第一个被撕碎的就是你我,还有我们的家族。”
他用力将戍卫章邯推开,踉跄一步,指着外面燃烧的城市,声音里带着一种歇斯底里的悲怆:“看看,看看这座城,我们已经没有退路了,不执行,嬴昭会杀了我们,这些杀红了眼的兵卒也会反噬我们。
执行,至少…至少能拖住扶苏,能给咸阳争取时间,或许…或许还有一线生机。”
“一线生机?”戍卫章邯惨笑,泪水混着脸上的烟灰滑落,“用数十万条命换的生机?兄长,这生机还有何意义?这南阳焦土,就是我们的坟墓,嬴昭就是要我们死在这里,给他的‘秩序’陪葬。”
少府章邯身体剧烈一震,仿佛被抽干了所有力气,颓然坐倒在旁边的残破石墩上。
他双手抱头,发出如同受伤野兽般的低吼。
良久,他才抬起头,眼中是彻底死寂的灰败,声音冰冷得不带一丝情感:
“传令吧,戍卫将军章邯,率你本部精锐立刻脱离战场,火速回援函谷关,这是陛下的旨意。”他将“旨意”二字咬得极重,充满了讽刺与绝望,“这里留给我。”
戍卫章邯如遭雷击,他明白了,嬴昭不仅要焚城灭迹,还要将他兄弟二人彻底分割,少府章邯留下执行这必死的、遗臭万年的命令,而他,则被强行召回咸阳,既是人质,也是下一步可能的替罪羊。
他看着眼前这位曾经意气风发、执掌帝国财权的大秦少府,如今如同行尸走肉般蜷缩在废墟之中,心中最后一点对嬴氏、对秦法的幻想,彻底破灭。
他缓缓抬起手,行了一个极其沉重、充满悲怆的军礼,声音哽咽:“兄长…保重。”说罢,猛地转身,大步离去。
每一步,都踏在血与火的土地上,踏在崩塌的信仰之上。
很快,戍卫章邯本部相对建制完整的数千精锐,在混乱中悄然脱离新阳战场,如同受伤的狼群,向着西北函谷关的方向仓惶撤退。
他们身后,是彻底陷入疯狂焚城命令执行的新阳城,火光冲天,浓烟蔽日,无数绝望的哭嚎被烈焰无情吞噬。
少府章邯站在城头,望着族弟远去的烟尘,又看了看脚下正被烈火和死亡吞噬的城市,脸上没有任何表情。
他缓缓抽出佩剑,剑锋在火光映照下闪烁着妖异的红光。
“筑京观…”他喃喃自语,声音飘散在灼热的空气中。
云阳要塞以东,秦直道上。
数万北地大军如同一股铁灰色的洪流,沿着宽阔的驰道滚滚东进。
旌旗招展,矛戟森然,扶苏亲征的大旗在寒风中猎猎作响,玄鸟旗与象征复仇的赤色旗帜交相辉映。
马蹄踏地,步卒前行,发出沉闷而有力的轰鸣,大地仿佛都在微微震颤。
扶苏策马行于中军,虽戎装在身,眉宇间却带着挥之不去的忧色。
南阳新阳的惨状,如同巨石压在他的心头。
蒙毅紧随其后,神情凝重,不断派出斥候打探前方军情。
姜黎并未骑马,而是乘坐在一辆经过墨家子弟改造、减震效果极佳的马车内。
车内空间不大,却堆满了图纸、药材和一些精巧的机关部件。
她正伏案疾书,绘制着简易的防疫口罩和隔离营区的布局草图,墨线流畅精准。
车窗外大军行进的肃杀之气,与车内沉静专注的氛围形成鲜明对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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