析县城外的北地大营,气氛凝重如铁。隔离营区内的呻吟与咳嗽声,如同沉重的鼓点,敲打在每一个士卒的心头。
虽然姜黎的防疫措施严密高效,但瘟疫的阴影无孔不入。
每日都有新的病患被送入隔离区,虽然重症比例被有效控制,但那种无形的压力和恐惧,依旧在军营中悄然蔓延。
姜黎几乎昼夜不息,她的身影穿梭于医疗所、隔离区、安置点和指挥木屋之间。
清丽的面容难掩疲惫,但那双眼睛却依旧清澈锐利,如同永不熄灭的星辰。
她亲自查看病患症状,调整药方;指导墨家子弟改良营区通风装置,利用简单风箱和管道;组织人手焚烧处理污物;更严密地监控水源和流民登记信息。
“先生,隔离营西区又有三人出现高热、咳血。”一名年轻医官急匆匆跑来,脸上带着汗水和忧色。
姜黎立刻放下手中的药碾:“带我去看,所有接触者立刻隔离观察,西区水源重新检测,今日负责西区流民登记的人是谁?立刻找来问话。”
她的反应迅捷如电,指令清晰,扶苏和蒙毅已将军营防疫全权交予她,这份信任沉甸甸,却也让她必须如履薄冰。
扶苏站在主营高处,望着下方井然有序却又笼罩着无形阴云的营盘,眉头紧锁。
项梁、项羽在东南势如破竹的消息不断传来,而自己却被困在这析县城外,与瘟疫缠斗。
每一刻的耽搁,都让咸阳的嬴昭多一分喘息之机,也让南阳的惨剧可能在其他地方重演。
“公子,”蒙毅的声音在身后响起,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焦虑,“项氏进展太快了,彭城若失,中原腹地将尽入其手,我们…”
“孤知道。”扶苏猛地转身,眼中燃烧着焦灼的火焰,“但瘟疫不除,贸然进军,无异自取灭亡,数万将士的性命,孤不能不顾。”
他望向医疗所的方向,那里灯火通明,姜黎的身影在窗棂上忙碌地晃动,“孤相信明微先生,她定能为我们争得时间。”
就在此时,一阵急促的马蹄声由远及近,一名浑身浴血、风尘仆仆的骑士冲破营门哨卡,直扑中军大帐,他手中高举着一枚染血的青铜虎符,声音嘶哑欲裂:
“急报,函谷关戍卫将军章邯危在旦夕,求见公子,求见明微先生。”
函谷关内,戍卫将军府。
昏暗的烛光下,章邯形容枯槁,被剥去了甲胄,只穿着单薄的囚衣。
他身上并无明显外伤,但脸色灰败,眼窝深陷,仿佛精气神都被抽干了。
他被“请”入关后,便被软禁在此,名为“休养”,实为囚徒。
王离每日派人“探视”,名为关心,实则监视施压,逼他写信召回关外那支军队入关“听候整编”。
章邯紧闭双眼,靠在冰冷的墙壁上。王离的威逼利诱、嬴昭的冷酷绝情、南阳焚城的惨状、兄长少府章邯那麻木赴死的眼神如同走马灯般在他脑海中轮番上演,几乎要将他逼疯。
王校尉杳无音信,北地是他最后的希望,但希望渺茫。
突然,窗棂传来极其轻微的“笃笃”两声。
章邯猛地睁开眼,这是他与最心腹的死士约定的暗号。
他挣扎着挪到窗边,用颤抖的手指在窗纸上戳开一个小洞。
外面一片漆黑,只有风声呼啸。
“将军…”一个细若蚊蚋、却带着无比激动的声音贴着窗缝传来,“王校尉他…他拼死冲出去了,应该…应该快到北地了,将军,您要撑住啊!”
这消息如同黑暗中骤然亮起的微光,瞬间注入了章邯濒临枯竭的心田,希望,北地扶苏公子,明微先生,他还有希望,为了关外那数千追随他至此、正暴露在瘟疫和扶苏兵锋下的兄弟,为了给南阳那数十万枉死的冤魂讨一个说法。
一股强烈的求生欲和使命感,如同岩浆般冲破了绝望的冰层,章邯眼中爆发出惊人的光芒,他迅速撕下囚衣一角,咬破食指,借着窗外微弱的天光,用鲜血在布片上急速书写,字迹潦草却力透布背:
函谷虚实:
一、守将王离,嬴昭心腹,兵约两万,精锐不足五千,余者新募。
二、关防图:强弩位、粮仓、水源、秘道待查…
三、某被囚将军府,王离欲诱我部入关缴械,关外军万不可入。
四、南阳焚城惨状,嬴昭之令,疫随流民四散。
五、末将章邯,泣血顿首,唯求公子速破此关,解关外袍泽倒悬,雪南阳血海深仇,若得生还,愿效犬马,若死魂佑大军。”
他将这血书卷紧,塞回窗缝,窗外的死士迅速接过,消失在茫茫夜色中。
做完这一切,章邯仿佛用尽了最后一丝力气,颓然滑坐在地。
但他脸上,却带着一种近乎解脱的平静,他已将所知的一切、所有的忠诚与期盼,都寄托在这方染血的布片上。
剩下的,便是等待,以这残躯,作为最后的筹码。
北地大营,中军帐内。
气氛凝重得能滴出水来,扶苏、蒙毅、姜黎,以及几位核心将领,都盯着案几上那方染血的布片——章邯的血书,上面的信息触目惊心。
“函谷关竟已空虚至此?”蒙毅眼中精光爆射,手指重重敲在“兵约两万,精锐不足五千”的字样上,“王离竖子,此乃天赐良机。”
“不可轻敌。”一位老成持重的将领皱眉,“章邯被囚,此信真假难辨!恐是嬴昭诱敌之计。”
“诱敌?”扶苏眼中寒芒闪烁,“用南阳数十万生灵涂炭,用函谷关外数千将士的性命做诱饵,嬴昭他做得出来。”
他看向姜黎,“先生,疫病情况如何?大军可否尽快拔营?”
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在姜黎身上,她正凝神看着血书上“疫随流民四散”那几个字,指尖无意识地在桌面上划着复杂的推演轨迹。
阴阳术的警兆在她心头越来越强烈,仿佛有无数条无形的毒蛇,正从南阳的方向,向着营区悄然游来。
“疫病尚未在军中大规模爆发,得益于前期防控。”姜黎的声音冷静清晰,“但隐患巨大,流民安置点已发现三起源头不明的重症,症状与南阳所报极其相似,我怀疑…”
她话音未落,帐外突然传来急促的脚步声和惊惶的呼喊:
“报!安置点流民发生大规模骚乱,有人…有人投井了。”
“报!医疗所…医疗所储备的几口主要水井…井水颜色异常,有…有死老鼠。”
帐内众人脸色剧变。
姜黎猛地站起身,眼中寒光如电:“嬴昭的毒计来了,他不仅要瘟疫自然扩散,更派了‘玄蛛’死士,潜入流民,投毒水源,目标不仅是制造混乱,更要彻底污染我军命脉。”
她瞬间做出决断,语速快如连珠:
“蒙毅将军,立刻派最精锐亲兵,封锁所有水源,尤其是医疗所和安置点附近的井,任何人不得靠近,违令者,格杀勿论。”
“传令全军,即刻起,饮水全部改用密封储备的山泉溪流,或煮沸时间加倍,所有水囊水桶重新清洗消毒”
“安置点即刻戒严,所有流民原地不动,彻查今日所有接近过水井的可疑人员,尤其有南阳口音、行为异常者。”
“医疗所全力救治中毒者,按此方剂,加大解毒药材剂量。”她迅速写下一张药方拍在桌上。
“先生!”扶苏急道,“水源被污染,储备活水有限,支撑不了数万大军太久,且流民骚乱…”
“必须稳住。”姜黎斩钉截铁,“嬴昭要的就是我们自乱阵脚,水源污染范围有限,只要控制住源头,尚有回旋余地,流民骚乱,严惩首恶,开仓放粮安抚,当务之急,是揪出潜藏的‘玄蛛’毒牙。”
她看向蒙毅,眼神带着前所未有的决绝:“将军,请借我‘黑冰’--扶苏情报组织代号,精锐二十人,我要亲自去安置点,这些死士,必藏身于惊恐的流民之中,他们身上定有解药或线索。”为了破解这致命的毒计,她必须深入最危险的地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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