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黎放下手中的药材清单,虽然疲惫,但神情稍缓:“得益于前期防控和药材的持续补充,新增病患数量开始下降。隔离营内重症者,经药石施救,亦有近三成好转。只要水源管控不松懈,焚烧消毒持续,疫情可控。”
这无疑是最好的消息,帐内众人精神都为之一振。
“然,”姜黎话锋一转,目光扫过地图上东南方向,“项氏羽翼已丰,据报,项羽已克彭城,收编秦军降卒甚众,兵锋正盛。
其叔父项梁,更打出‘尊奉怀王--楚王后裔’旗号,于彭城大会诸侯,自号武信君,总揽军政。
其檄文之中,对我军入主咸阳,颇有微词,言‘秦地当归于灭秦首义之楚’。”
气氛瞬间又凝重起来,破关入秦的喜悦尚未散去,来自东南猛虎的威胁已迫在眉睫。
楚汉争霸的序幕,在咸阳的废墟之上,已然拉开。
扶苏的眼神变得深邃而坚定,他走到地图前,手指重重按在咸阳的位置:“咸阳乃我大秦故都,关中乃王业之基,孤承天命,顺民心,入主于此,岂容他人置喙,项羽虽勇,然其暴虐,岂是民心所向,项梁野心,昭然若揭。”
他看向姜黎和蒙毅:“当务之急,
一曰安民,稳定关中,恢复元气。
二曰整军,收拢秦地忠勇,编练新军。
三曰备战,函谷关需留重兵把守,同时加固武关、峣关,防备项氏西进。
四曰…”他顿了顿,目光扫过众人,“遣使!持孤亲笔信,往彭城见项梁、项羽,晓以大义,言明暴秦已亡,当共商天下安定之策,而非同室操戈,孤愿以兄弟之礼待之,共分灭秦之功。”
这是以退为进,争取时间,也是占据道义制高点。
“公子英明!”众人齐声道。
姜黎看着扶苏沉着应对的姿态,心中稍安。
她补充道:“公子,安民之要,在于恢复生产,可命墨家子弟,携改良农具图样,分赴关中各县,指导春耕。
同时,整修郑国渠等水利,引泾渭之水灌溉良田,民以食为天,粮足则民心安,军心稳。”
“先生所言极是。”扶苏深以为然,“此等民生要务,就全权托付先生统筹,蒙毅将军,整军备战之事,由你负责,孤,坐镇咸阳,定要在这帝国余烬之上,重建朗朗乾坤。”
命令迅速传达下去。星火燎原的军队,开始转变为重建家园的力量。
墨家子弟带着图纸和工具奔赴乡野,工匠开始修复破损的城墙和屋舍,医官们依旧在与瘟疫进行着最后的搏斗。
而扶苏,则开始着手梳理秦廷留下的典籍律令,思考着如何建立一个新的、融合了墨家“兼爱尚贤”与法家合理框架的秩序。
咸阳的焦土之上,新生的星火,正努力驱散最后的阴霾,照亮前路的迷途。
然而,东南方向项氏大纛的阴影,已如乌云般悄然压境。
和平的曙光尚未到来,更大的风暴正在酝酿。
咸阳的焦土之上,重建的脉搏顽强跳动。
姜黎的身影穿梭在宫阙废墟与临时官署之间,如同织就新锦的巧手。
官署内,烛火通明,案几上堆满了简牍舆图,不再是战报,而是户籍、田亩册、秦律残卷,以及姜黎亲笔绘制的改良农具、水利设施图样。
她的指尖染着墨迹,神情专注而沉静。
“先生,关中三辅报来初步核查田亩数目,与秦廷旧册差异甚大,隐田逃税者众。”一名文吏恭敬呈上文书。
姜黎接过,快速扫视,眉头微蹙:“秦法严苛,然税赋不均,民不堪重负,此乃乱源之一。
传令各郡县,既往不咎,即日起,按新制重新丈量田亩,登记造册,田税十五税一,鼓励垦荒,新垦之田免税三年。”
“十五税一?免税三年?”文吏愕然,“公子,是否太过宽仁?恐国库…”
“民富则国富。”姜黎声音清冽,不容置疑,“取之于民,用之于民,眼下百废待兴,轻徭薄赋,藏富于民,方是固本之策。
所需钱粮,先从缴获的咸阳府库及查抄附逆权贵家产中支取。
另,命墨家匠作营,按此图赶制耧车、曲辕犁,速发各郡县,助民春耕。”她将几张绘有精密结构的图纸推过去。
“先生,旧秦律中‘失期当斩’、‘连坐’、‘肉刑’等酷律,民间怨声载道,是否…”另一名负责律法梳理的官员小心询问。
姜黎拿起一份秦律竹简,指尖划过冰冷的刻痕:“秦法筋骨犹在,然失之仁恕,‘失期当斩’改为按情节轻重罚金、劳役,除谋逆大罪,废连坐,肉刑除宫刑外,尽数废除,代以徒刑、罚金。
明刑弼教,以律止恶,更当以仁导善,此乃改良秦法第一要义。”她的声音带着一种开创性的力量,将墨家“兼爱”思想注入冰冷的法条。
窗外,咸阳的街道不再死寂。
墨家子弟指导的工程队正用滑轮组清理大型废墟,临时搭建的工坊里,简易耧车、水车的部件被快速打造,医营外,领到新制农具种子的百姓脸上,久违地出现一丝期盼。
姜黎的政令,如同无声的春雨,浸润着这片饱受摧残的土地,悄然编织着新秩序的经纬。
彭城,楚王宫。
旌旗招展,甲胄鲜明,宫殿内冠盖云集,六国旧贵族、各地反秦义军首领济济一堂。
空气中弥漫着胜利的骄矜与权力重新分配的躁动。
项梁高居主位,身着华丽的诸侯袍服,志得意满。
项羽按剑侍立其侧,身姿如渊渟岳峙,乌金甲胄在烛光下泛着冷硬光泽,眼神睥睨,扫视着座下群雄,如同猛虎审视领地。
被拥立的楚怀王熊心,不过是个傀儡少年,坐在一旁象征性的王座上,神情拘谨。
“诸位!”项梁声音洪亮,压住殿内喧哗,“暴秦已亡,嬴昭伏诛,此乃天下义士共襄盛举之功,然,国不可一日无主,天下不可一日无纲。
怀王乃楚室正统,仁德昭彰,今承天命,复立大楚,吾项梁,蒙怀王信重,受封武信君,总摄军政,当与诸君共扶社稷,再造乾坤。”
他话音一落,殿内响起一片应和之声,多是依附项氏的势力。
就在这时,殿外通传:“报!秦公子扶苏特使到。”
殿内瞬间一静,所有目光投向殿门,扶苏的使者,代表着入主咸阳、占据关中王业之基的另一股强大势力。
使者身着秦官服,不卑不亢步入殿中,向楚怀王和项梁行礼,呈上扶苏亲笔帛书:“外臣奉大秦公子扶苏之命,拜见怀王,武信君。
公子言:暴秦无道,天下共诛,今嬴昭授首,秦鼎倾覆,公子承先帝遗志,顺关中民心,暂摄咸阳,安抚黎庶。
特遣外臣致意,愿与楚及天下诸侯,共商战后大计,分定疆土,永息干戈,同享太平。”
项梁接过帛书,扫了几眼,脸上笑容不变,眼底却掠过一丝阴霾。
扶苏的措辞温和有礼,却字字暗藏机锋:“暂摄咸阳”、“安抚黎庶”、“共商战后大计”,俨然已将自己视为关中主人,甚至天下秩序的共商者,这与他项梁欲以楚为尊、号令诸侯的图谋背道而驰。
“哼!”一声冷哼如同惊雷炸响,项羽一步踏前,霸王戟的尾端重重顿地,震得殿宇嗡嗡作响。
他虎目圆睁,逼视着使者,声音如同金铁交鸣:“扶苏小儿,窃据咸阳,便敢妄称共商天下,暴秦乃我项氏与天下诸侯浴血所灭,关中秦地,理当归于灭秦首义之楚。
他扶苏,一个秦室余孽,有何资格占据王业根基?让他即刻退出关中,俯首称臣,否则,我项羽的霸王戟,定叫他知晓何为‘破釜沉舟’。”
狂暴的杀气瞬间充斥大殿,使者脸色微白,但仍强自镇定:“项将军此言差矣,公子乃始皇长子,承继秦统,名正言顺,入咸阳乃解民倒悬,非为窃据,将军勇武,天下皆知,然治理天下,非仅恃武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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