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放肆!”项羽怒喝,声浪几乎掀翻屋顶,“区区竖子,也敢教训于我?来人,将这秦狗给我轰出去,告诉扶苏,一月之内,不退出关中,交出玉玺,我楚军铁蹄,必踏破咸阳。”
使者被粗暴地“请”出大殿,殿内气氛降至冰点。
范增--项羽谋士捋须不语,眼中精光闪烁,其他诸侯噤若寒蝉,无人敢触项羽锋芒。
项梁看着暴怒的侄儿,又扫视了一眼惊惧的诸侯,脸上露出高深莫测的笑容,缓缓开口:“羽儿稍安,扶苏公子既派使来,也算知礼,然,秦地归属,关乎天下格局,确需厘清,怀王仁慈,亦不愿再见兵戈,这样吧…”
他目光转向使者消失的方向,声音转冷,“回复扶苏:咸阳乃天下共忌之秦巢,非一人可据。
限其三月内,亲至彭城,向怀王称臣纳贡,交割关中印信兵符。
届时,或可封其为‘秦王’,永镇西陲,若逾期不至勿谓言之不预。”
这最后通牒,比项羽的武力威胁更显阴毒。
称臣纳贡,交割权柄,将扶苏彻底置于楚之藩属地位,形同吞并,殿内诸侯面面相觑,心知肚明,楚汉之间,已无转圜余地,大战将起。
咸阳,临时官署。
扶苏面沉如水,听着使者详细回报彭城之行的屈辱经历。
项羽的咆哮,项梁的“最后通牒”,如同冰冷的钢针,刺破了入主咸阳后短暂的平静假象。
“项梁、项羽,欺人太甚。”蒙毅怒发冲冠,按剑欲起。
“关中乃大秦故土,公子入主,名正言顺,岂容楚贼觊觎?末将愿率军东出,与其决一死战。”
“蒙将军稍安。”姜黎清冷的声音响起,她放下手中的关中水利图,目光沉静。
“项氏挟灭秦余威,拥立怀王,大会诸侯,声势正盛,其兵锋锐利,尤以项羽为最,我军初定关中,百废待兴,瘟疫余波未平,军心民气尚需凝聚,此时贸然东出决战,非智者所为。”
她走到巨大的舆图前,手指点向关中:“当务之急,非争一时意气,公子,项梁予我三月之期,此非善意,乃缓兵之计,亦是陷阱,其意在逼我仓促出战,或自乱阵脚。”
“先生之意是?”扶苏强压怒火,看向姜黎。
“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姜黎指尖划过地图,“他予我三月,我便用这三月,淬炼关中,夯实根基。”
“一、整军经武,收拢关中秦地忠勇锐士,与北地精锐混编,由蒙毅将军严加操练,墨家匠作营全力打造军械,改良弓弩甲胄。”
“二、固本培元,轻徭薄赋、推广农具、整修水利之策,需雷厉风行,务使关中民心归附,粮秣丰盈,此为持久之基。”
“三、连横合纵,项梁虽号令诸侯,然六国遗族各怀心思,齐地田荣、赵地张耳陈余等,未必真心臣服,可遣能言善辩之士,密往联络,晓以利害,分化楚之盟友。”
“四、扼守险要,函谷关、武关、峣关,乃关中门户,需派重兵良将驻守,深沟高垒,广储滚木礌石,项氏若来,必令其撞个头破血流。”
“五、”姜黎目光转向南方,“巴蜀之地,天府之国,且易守难攻,速遣得力干将,持公子符节,安抚蜀守,疏通栈道,将其纳入掌控,以为后方根基与退路。”
条条对策,清晰缜密,直指要害,将项梁的“缓兵期”转化为己方宝贵的喘息与壮大之机。
扶苏眼中的怒火渐渐化为坚定的光芒:“先生之策,老成谋国,就依先生所言,蒙毅将军,整军之事,交予你,民生政务,先生全权,连横、守关、通蜀诸事,孤亲自部署,三月之后,且看项氏,如何踏破我关中雄关。”
命令如疾风般传达,咸阳城内,战争的阴云笼罩,但重建与新生的力量并未停歇,反而在姜黎的统筹下,以一种更高效、更坚韧的姿态加速运转。
墨家的机关术应用于城防加固与军械改良;阴阳家的洞察力用于分析诸侯动向与人心向背;而“兼爱非攻”的理想,则化为安抚流民、恢复生产的切实行动。
星火不仅燎原,更在淬炼中凝成足以对抗猛虎的锋利寒芒。
远离咸阳与彭城权力漩涡的北方边陲,雁门郡外。
风雪呼啸,卷过荒凉的戈壁,一支规模不大、却异常精悍的商队,在向导的带领下,艰难跋涉。
商队护卫个个眼神锐利,身手矫健,绝非寻常商贾。
商队中央,一辆宽大、包裹严实的马车内,炭盆散发着微弱的热量。
一个身影裹在厚厚的狐裘中,靠坐在软垫上。
面容隐在兜帽的阴影里,看不真切,只露出线条冷硬的下颌和一片不自然的苍白。
他剧烈地咳嗽着,每一次都牵动身体,显得虚弱不堪。
一只骨节分明、却布满新旧伤痕的手伸出狐裘,紧紧按住胸口,指节因用力而泛白。
车帘被掀开一条缝,寒风灌入,一名脸上带着刀疤、首领模样的精悍汉子探进头,低声道:“主上,过了前面山口,就进入匈奴左贤王的草场了,我们的人已提前打点过,左贤王对盐铁很感兴趣。”
“嗯。”车中人应了一声,声音嘶哑低沉,带着久病的虚弱和一种深入骨髓的冰冷,“小心行事,秦地的消息如何?”最后一个问题,带着一丝难以察觉的紧绷。
“回主上,咸阳已入扶苏之手,章台殿废墟中,只找到您的衣物碎片和轮椅残骸,他们都以为您死了。”刀疤汉子语气恭敬。
短暂的沉默,只有炭火的噼啪声和车外呼啸的风雪。
“死?”车中人低低地重复,发出一声意义不明的、仿佛从胸腔深处挤出的气音,带着无尽的嘲讽与苍凉,“也好嬴昭是该死了。”
他缓缓抬起手,借着炭盆微弱的光,看着掌心,那里,静静躺着一枚非金非玉、刻有精密蛛网纹路的黑色令牌——玄蛛最高密令。
“玄蛛还剩多少?”他问,声音里听不出情绪。
“关中及中原大部网络被毁,损失惨重,但北地、陇西、以及部分隐于市井商旅的暗线,尚存三成,属下已按主上昏迷前的密令,启动‘蛰伏’预案,静候指令。”刀疤汉子回答。
“三成…够了。”车中人将令牌紧紧攥住,冰冷的触感似乎让他恢复了一丝力气。
他抬起眼,兜帽阴影下的目光,仿佛穿透了车壁和漫天风雪,投向遥远的南方,投向那两座象征着新生与霸业的都城——咸阳与彭城。
“扶苏…姜黎…项梁…项羽…”他无声地咀嚼着这些名字,每一个音节都仿佛带着血与火的气息,“这盘棋…还没下完…朕…会回来的…以你们…意想不到的方式…”
马车在风雪中继续前行,驶向未知的匈奴领地。
车辙很快被风雪掩盖,如同这个本应“死去”的男人留下的最后痕迹,消失在苍茫的北地荒原。
唯有那枚冰冷的玄蛛令牌,在他掌心,如同蛰伏的毒蛇,等待着下一次亮出獠牙的时机。
残月从厚重的云层缝隙中透出惨白的光,冷冷地照着这片充满变数的辽阔大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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