地下墓室的黑暗浓稠如墨。周予安盯着笔记本电脑屏幕上的进度条:37%。六个小时才过去不到两小时,时间仿佛被拉长成橡胶带,每一分钟都缓慢得令人窒息。
沈庆在角落蜷缩着,呼吸时而平稳时而急促。借着屏幕微光,周予安看到他额头渗出细密的汗珠,皮肤下的蓝色血管像地图上的河流般清晰可见。夜枭的解药与原液在他体内持续反应,带来痛苦的异变过程。
周予安揉了揉太阳穴,自己的头痛也在加剧。记忆恢复程序像一把钝刀,一点点撬开他被封闭的过去。零星的画面不断闪现——实验室的白色灯光、手术器械的冷光、受试者的惨叫...最令他不安的是,在这些记忆中,他始终是那个穿着白大褂、冷静记录数据的观察者。
呃啊——
沈庆突然痉挛着惊醒,双手抱头,喉咙里挤出痛苦的呻吟。周予安立刻跪到他身边,手指搭上他的颈部动脉。脉搏快而紊乱,体温高得吓人。
呼吸,慢慢来。周予安用最平稳的声线指导,跟着我的节奏,吸气...保持...呼气
沈庆布满血丝的眼睛死死盯着他,胸膛剧烈起伏,但还是勉强跟着他的指引调整呼吸。几分钟后,最剧烈的症状稍有缓解。
又做那个梦了?周予安轻声问。这已经是今晚第三次。
沈庆用袖子擦了擦脸上的汗,点点头:还是那个房间...白色墙壁...他们把我绑在椅子上...往我眼睛里滴东西...他的声音嘶哑破碎,像被砂纸磨过,但这次我看到了...站在角落里的人...是你。
周予安的胃部像被灌了铅。这正是他害怕的——随着记忆恢复,他们之间受害者和加害者的关系将无可避免地浮出水面。
我当时...做了什么?他几乎不敢问出口。
沈庆的眼神聚焦在远处:你在记录数据。我尖叫时,你连头都没抬一下。停顿片刻,他又补充,但后来...你偷偷调低了电流。他们没发现。
这微小的救赎像一根浮木,让周予安暂时没有沉没在自责的海洋中。他低头检查沈庆腹部的伤口,惊讶地发现原本需要两周才能愈合的枪伤已经结痂脱落,露出粉色的新肉。
这不可能...周予安轻声自语,细胞再生速度至少是常人的五倍。
沈庆苦笑:现在你知道为什么他们叫我疯狗了。打不死,只会更疯。
笔记本电脑突然发出滴滴声,屏幕闪烁了几下。周予安回到机器前,发现弹出一个新窗口:检测到记忆节点C-102,是否载入?
他犹豫了一秒,点击是。一段视频开始播放。画面中的他穿着军装式样的实验服,站在一个圆形训练场中央。对面是被束缚带固定在椅子上的沈庆,头上连着电极。
实验记录C-102,日期2018年11月15日。视频中的周予安冷静陈述,实验体B-7第17次耐受性测试。目标:建立条件反射联结。
画面中的他走到沈庆面前,用军刀在自己掌心划出一道伤口,然后将血滴入一个小瓶,挂在沈庆颈间。
记住这个气味,这是你的指挥官。视频中的他说,从今天起,你的痛苦和愉悦都将与我相连。
接着他示意助手启动电击装置。沈庆的身体瞬间绷成弓形,无声地尖叫着——声带已经被某种药物麻痹。视频中的周予安面无表情地观察着,偶尔在平板上记录数据。
真实的周予安猛地合上电脑,冷汗浸透后背。那段记忆像毒蛇般钻入他的意识,带来剧烈的生理性恶心。他跌跌撞撞冲到角落干呕,却只吐出一些酸水。
想起来了?沈庆的声音从背后传来,出奇地平静。
周予安转身,看到沈庆站在两步之外,月光从通风口洒落,勾勒出他棱角分明的轮廓。那个曾经被自己折磨的人,现在正用难以解读的眼神看着他。
我...我不知道该说什么。周予安的声音支离破碎,如果那些记忆是真的,那我比那些追杀我们的人更该死。
沈庆沉默地走回角落坐下,从背包里掏出半瓶水和最后一点干粮,分成两份,推了一份给周予安。
吃吧,医生。他说,语气出人意料地平和,不管你是谁,现在都需要保持体力。
周予安盯着那点可怜的食物,喉咙发紧:为什么还叫我医生?
因为那是我认识的你。沈庆咬了口硬面包,至于实验室里的那个人...我不确定那是不是真的你。
周予安抬头,困惑地看着他。
看这个。沈庆扯开衣领,露出锁骨下方的一个小小疤痕,记得你怎么解释这个吗?
周予安摇头。
实验室里,你说这是追踪芯片的植入点。沈庆的手指抚过那个疤痕,但三天前你帮我检查时,说这是弹片伤痕,边缘有灼烧痕迹。哪个是真的?
周予安突然明白了他的意思:也许都是,也许都不是...如果记忆可以被植入,那么疤痕的解释也可以被篡改。
沈庆点头:所以我在想...也许我们都是某种拼图,真的和假的碎片混在一起。他顿了顿,但在地下室第一次见面时,你诊断我的眼神是真的。你说我有创伤后应激障碍伴随解离症状时的语气是真的。
周予安没想到这个看似粗犷的男人会有如此细腻的观察。他小心地靠近沈庆坐下,两人肩膀几乎相触,共享着那点可怜的体温。
我害怕记起全部。周予安低声承认,如果最终发现我确实是那个实验室里的怪物...
那我就给你一拳,然后我们继续逃命。沈庆说,语气轻松得仿佛在讨论天气,反正现在我们是一条船上的疯子。
周予安忍不住轻笑出声,紧绷的神经稍稍放松。就在这时,笔记本电脑又发出提示音。这次屏幕上显示:检测到关键记忆节点C-1,载入将加速恢复进程。警告:可能引发剧烈生理反应。
两人对视一眼。
你的选择,医生。沈庆说,但如果你想找出真相...
周予安深吸一口气,点击了确认。
剧痛如闪电般劈开他的头颅。他倒在地上,四肢抽搐,眼前炸开无数画面——
赵将军将一份文件推给他:凤凰需要一位指挥官,你是最完美的人选。
实验室里,他亲自将蓝色液体注入自己的手臂。
一个雨夜,他偷偷删除了实验数据库中的关键文件。
陈默抓着他的手臂:周,他们发现了!你必须忘记一切!
最后是一个白色房间,他被固定在椅子上,电极贴在太阳穴。赵将军的声音从远处传来:给他植入新身份,让他成为我们在社会中的暗桩...
记忆的洪流退去后,周予安发现自己蜷缩在沈庆怀里,后者正用笨拙但轻柔的动作拍着他的背,哼着一首跑调的军歌。
...你从哪学的这个?周予安虚弱地问。
沈庆停下哼唱,表情有些窘迫:不知道,就是...在脑子里。感觉应该有用。
周予安慢慢坐起来,大脑像被洗劫过的房间,一片狼藉但终于有了基本轮廓:我想起来了...我是被安插的暗桩。赵将军把我伪装成心理医生,送入社会高层圈子,等待某个触发指令...
什么指令?
不知道,那段记忆还没回来。周予安按着太阳穴,但我记得我发现了工程的真正目的,所以试图破坏它。在被抓住前,陈默帮我植入了现在的记忆作为掩护。
沈庆若有所思:所以他们不是要杀你,是要回收你。
而你是意外因素。周予安看向他,我猜你是唯一逃脱的实验体?
沈庆点头:我只记得不停地逃跑,被抓回去,再逃跑...直到那次黑市拳赛,他们给我注射了加料版的夜枭,然后...就是你的地下室了。
两人陷入沉默。电脑屏幕显示恢复进度:89%。外面的天色开始泛白,新的一天即将开始,而他们仍在黑暗中摸索着真相的轮廓。
突然,沈庆全身绷紧,像猎犬嗅到危险:有人来了。
周予安立刻合上电脑,两人屏息静听。起初只有风声,接着是极轻的脚步声——不止一人,正谨慎地接近教堂。
清道夫?周予安用口型问。
沈庆点头,指了指通风管道。两人迅速收拾痕迹,周予安将U盘藏进鞋底,沈庆则抄起一根生锈的铁管作为武器。
上方传来门被轻轻推开的声音,接着是战术靴踩踏地板的闷响。周予安数出至少四个不同的脚步声,训练有素地分散搜索。
发现地下入口。一个沙哑的男声从上传来。
沈庆拉着周予安退到最阴暗的角落,身体挡在他前面。周予安能感觉到他的肌肉紧绷如弓,体温异常升高——夜枭正在强化他的战斗状态。
第一束战术手电的光刺破黑暗,扫过凌乱的墓室。周予安屏住呼吸,手指摸到口袋里那把从实验室带出来的手术刀。
热成像显示两个目标,东南角落。对讲机里传来冷静的女声。
没有时间思考了。沈庆突然暴起,铁管狠狠砸向第一个探头的清道夫。那人闷哼一声倒地,但更多的脚步声立刻向这边冲来。
后墙!周予安喊道,同时抓起地上的石灰粉撒向通道口。白色的粉尘在空气中形成屏障,暂时遮挡了追兵的视线。
沈庆领会他的意图,两人冲向墓室最里侧。周予安在墙上摸索,找到那块松动的砖,用力按下。伴随着生涩的机械声,一道暗门缓缓打开——这是他在记忆恢复时想起的另一个逃生通道。
子弹呼啸而过,打在石墙上溅起火星。沈庆闷哼一声,肩膀绽开一朵血花,但他仍用身体掩护着周予安冲进暗门。
通道狭窄低矮,两人不得不弯腰前进。身后追兵的脚步声和喊叫声被厚重的石门隔绝了大半,但周予安知道清道夫不会轻易放弃。
你中弹了。他拉住沈庆检查伤势。
擦伤而已。沈庆推开他的手继续前进,这条路通向哪?
教堂后面的墓地,然后...周予安突然停住,记忆中的地图在脑中展开,有个废弃的产科医院,地下通道相连。
沈庆咧嘴一笑:你脑子里到底装了多少秘密通道?
军方的安全屋设计手册。周予安不假思索地回答,然后愣住了——这又是一个突然恢复的专业记忆。
通道尽头是一扇锈死的铁栅栏。沈庆用蛮力将它扯开,两人钻出地面,发现自己确实在墓地边缘。晨雾笼罩着整个区域,为他们提供了绝佳的掩护。
远处教堂的轮廓隐约可见,几个黑影正从各个出口涌出。周予安拉着沈庆躲到一块高大的墓碑后,观察追兵的动向。
分头行动。他低声说,我去引开他们,你去医院找药品和补给。
想都别想。沈庆抓住他的手腕,我们一起走。
周予安想反驳,但沈庆的眼神让他放弃了争辩。两人借着雾气和墓碑的掩护,悄悄向医院方向移动。
废弃的圣玛利亚产科医院像一具巨大的尸体矗立在晨雾中。破碎的窗户如同空洞的眼窝,风吹过时发出呜咽般的声响。周予安带着沈庆从侧门的急诊入口溜进去,走廊上散落着二十年前留下的医疗垃圾和病历本。
手术室在一楼西侧,药房在旁边。周予安凭着记忆指引方向,小心地板,有些地方可能塌陷。
沈庆突然拉住他,眉头紧锁:等等...不对劲。
什么?
我不知道...就是感觉...沈庆的表情困惑而警惕,好像...前面有危险。
周予安刚要询问,远处传来一声极轻的金属碰撞声——有人设置了陷阱!
他立刻拽着沈庆后退,几乎同时,前方走廊的天花板轰然塌陷,碎石和灰尘弥漫了整个空间。如果不是沈庆的预警,他们现在已经被埋在下面。
你怎么...?周予安震惊地看着沈庆。
后者同样困惑:就是...突然知道了。像做梦时那种预感。
周予安想起文件里提到的夜枭副作用之一:部分实验体会发展出短暂的预知能力,尤其在生命受到威胁时。看来解药不仅治愈了沈庆,还进一步激活了这种能力。
走另一边。周予安改变路线,带着沈庆穿过护士站,绕到手术室后门。
药房的门锁早已锈坏,里面一片狼藉,但周予安知道医院通常会有备用的麻醉剂和抗生素藏在不起眼的地方。他移开倒塌的货架,果然发现一个小型保险箱。
需要密码。沈庆说。
周予安试了几个常用组合都不对。正当他准备放弃时,沈庆突然说:试试725。
保险箱应声而开。里面整齐摆放着几瓶未开封的麻醉剂、抗生素和镇痛药,甚至还有一套简易手术器械。
你怎么知道密码?周予安惊讶地问。
沈庆耸肩:就是...感觉应该是这个数字。它好像对我们都很重要。
周予安将药品装入背包,同时留意到沈庆肩膀的伤口又开始流血。他示意沈庆坐下,用酒精简单清理伤口后,缝合了裂开的部分。
忍着点。周予安将针穿过皮肤,动作精准得像做过千百次。
沈庆咬牙忍住呻吟,额头上渗出豆大的汗珠:你缝针的手法...和实验室里一样。
周予安的手停顿了一秒:肌肉记忆。看来有些技能无论身份真假都会保留。
处理完伤口,两人在药房角落短暂休息。周予安检查笔记本电脑,幸好它在逃亡中没有损坏。记忆恢复程序已经完成,屏幕上显示:全部记忆节点已激活,系统等待指令。
准备好了吗?沈庆问,眼神复杂地看着电脑。
周予安深吸一口气,点击了整合记忆按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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