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杰的声音不响，狠狠砸在会议室每个人的心脏上。
王忠等人脸上的狂喜，瞬间凝固。
建厂？
这可不是开玩笑的。
那意味着亿级的资金投入，意味着更重的资产，更复杂的管理。
林总，这是要在“老干妈”联动的辉煌胜利之上，再造一个新的高峰吗？
这份魄力……简直让人窒息！
王忠的呼吸都变得急促起来。
他猛地抬头，眼中燃烧着熊熊火焰。
“明白！林总！我马上去做可行性报告和选址方案！”
林杰面无表情地点了点头。
他挥挥手，示意众人可以离开了。
他需要安静。
需要独自品尝这份由五块钱巨款带来的，深入骨髓的痛苦。
……
一夜无眠。
第二天，林杰顶着两个浓重的黑眼圈，召开了新一期的周边产品头脑风暴会。
“老干妈”的惨痛教训，让他深刻反思。
他意识到，单纯的“丑”，已经无法满足这个世界的扭曲审美了。
“丑萌经济学”这个词，像一根毒刺，扎在他脑子里。
不行。
这次，必须换个赛道。
不能只是丑。
还要……废。
要丑得毫无特色，废得人神共愤。
会议室里，气氛热烈。
苏清言和白艺辰正兴致勃勃地讨论着，如何将“国潮”元素，与公司旗下最火的游戏《星海远征》进行更深度的结合。
“林总，我认为我们可以推出一款‘青花瓷’涂装的动力甲模型，将古典美学与未来科技……”
“停。”
林杰打断了她。
他抬起眼皮，那双布满血丝的眼睛扫过全场。
所有人的讨论声，戛然而置。
林杰打开投影，屏幕上出现了一张游戏截图。
那是一个毫不起眼的角落道具。
一把，沾着不明污渍的马桶搋子。
是玩家在新手关卡里，可以捡起来但毫无用处，甚至都无法装备的场景垃圾。
整个会议室，瞬间安静得能听见中央空调的出风声。
所有人都以为自己眼花了。
王忠小心翼翼地扶了扶眼镜，声音干涩。
“林总，您的意思是……这个？”
“对。”
林杰的声音，斩钉截铁。
“就是它。”
“《星海远征》限量版典藏手办——‘希望的开拓者’马桶搋子。”
‘希望的开拓者’，是这把马桶搋子在游戏背景设定里，被某个拾荒者NPC赋予的戏称。
林杰特意把它翻了出来。
他就是要用这种宏大的名字，去包装一个最垃圾的东西。
形成一种极致的反讽。
他要侮辱所有想买它的人。
“材质。”
他伸出一根手指。
“用市面上最差的回收塑料，要那种一捏就发白，还带着刺鼻气味的。”
“做工。”
第二根手指。
“粗糙。合模线必须清晰可见，颜色要单一的、最丑的工业灰，最好再带点脱模没脱干净的毛边。”
“定价嘛……”
林杰的嘴角，勾起一抹残酷的弧度。
“就998。”
“限量发售一万个。”
说完，他靠在椅背上，环视着众人。
他看到了他想看到的表情。
震惊，呆滞，不可理喻。
看吧。
这次，总不能再给我解读出什么花样来了吧？
一万个单价998的塑料垃圾。
这就是一个一千万的亏损项目。
完美。
【……】
脑海中，系统罕见地保持了沉默。
连它都检测不到盈利风险了吗？
林杰的心，彻底放回了肚子里。
天胡开局！
“林总……”
首席艺术官白艺辰站了起来。
她的脸色有些苍白，嘴唇紧抿，似乎在进行着剧烈的天人交战。
“我……我反对。”
她鼓起了巨大的勇气。
“从艺术设计的角度，这件产品……它没有任何美感。
从市场角度，它毫无价值。
从实用性角度，它甚至不能真的拿去通马桶。”
“它……它就是一件工业垃圾。”
“我们不能把这样的东西，卖给信任我们的玩家。”
说得好！
林杰在心里为她鼓掌。
白艺辰，你终于清醒了一次！
但他表面上，却露出一副高深莫测的表情，缓缓摇头。
“艺辰，你的眼界，还是太窄了。”
“你只看到了它的表象，却没看到它的内核。”
他站起身，踱步到落地窗前，用一种悲天悯人的语气开口。
“这是什么？这是对工业时代泛滥成灾的废品，进行的一次行为艺术式反思。”
“这又是什么？这是极简主义的终极体现！
当设计剥离了美感、实用性、甚至意义之后，它还剩下什么？剩下‘存在’本身！”
“我们要做的，不是取悦消费者。”
“而是引领一种新的消费观念！一种反消费主义的消费！”
林-胡说八道-杰，再次上线。
他只是把他能想到的，所有听起来牛逼但狗屁不通的词，全丢了出来。
目的只有一个。
用魔法打败魔法。
用他这个老板的权威，强行压下所有反对意见。
白艺辰呆住了。
反思工业废品？
极简主义的极致？
反消费主义的……消费？
这些词汇，像一颗颗炸雷，在她脑海中轰然炸响。
每一个词她都懂。
但组合在一起，却形成了一种她无法理解，但又感觉无比宏大的哲学悖论。
林总他……他到底在第几层？
林杰看着她迷茫的样子，心中暗爽。
继续加码。
“去吧，艺辰。给你一个下午的时间，去思考，去理解。
如果你还是不能领悟我的意图，这个项目，就由我亲自来盯。”
他这是在以退为进。
用“亲自盯”来施压，逼她放弃抵抗。
白艺辰失魂落魄地坐了回去。
整个下午，她都把自己关在办公室里。
她调出了上百篇关于现代艺术、后现代解构主义、消费主义批判的论文。
她看着屏幕上那些著名的“反艺术”作品。
杜尚的《泉》。
一个倒置的小便池。
安迪·沃霍尔的金宝汤罐头。
马列维奇的《黑方块》。
一个个离经叛道的作品，与林总今天说出的那些“歪理邪说”，在她脑海中不断碰撞、融合。
突然。
一道闪电，划破了她脑中的混沌。
她猛地站了起来。
眼中的迷茫，一扫而空。
取而代之的，是醍醐灌顶般的狂热与清明。
我懂了。
我终于懂了！
林总他……他根本不是在做产品！
他是在用米忽悠这家公司，用商业这种形式，进行一场前所未有的、规模浩大的行为艺术！
“老干妈”的丑，不是目的，是对主流审美的解构！
马桶搋子的废，也不是目的，而是对消费主义本身的无情嘲讽！
它用最平凡、最卑微的物件，去解构日常生活的符号意义。
它用998这个荒谬的价格，去质问每一个消费者：
你买的，到底是什么？是物品本身，还是它被赋予的虚无价值？
这是“反艺术”的艺术宣言！
这是对平凡的赞颂！是对过度包装的唾弃！
傍晚。
当白艺辰再次出现在林杰面前时，她整个人的气场都变了。
“林总。”
她深深地鞠了一躬，声音中充满了敬佩与叹服。
“我悟了。”
“请您放心，我一定将您的艺术理念，完美地呈现在这件作品上！”
还没等林杰反应过来。
她已经回到会议室，向王忠、苏清言等人，完整地阐述了她对“马桶搋子”手办的艺术解读。
听得王忠等人目瞪口呆。
随即，会议室里爆发出雷鸣般的掌声。
“高！实在是高啊！”
“原来林总布局如此深远！”
“用产品反思产品，用商业解构商业！这境界，我这辈子都达不到了！”
林杰坐在主位上。
胃部，又开始熟悉的抽搐。
不是。
我不是，我没有，别瞎说啊！
我就是想亏钱而已啊！
两天后。
一个手办的DEMO，被送到了林杰的办公桌上。
它静静地立在一个纯黑色的磨砂底座上。
材质，确实是最廉价的灰色塑料。
但它的线条，经过白艺辰的重新设计，呈现出一种诡异的、极简主义的美感。
比例，堪称完美。
底座的铭牌上，没有写那句“希望的开拓者”。
而是用一行纤细的蚀刻字体，刻着一行英文小字。
“This is not a plunger.”
（这不是一个马桶搋子。）
林杰看着这行字，眼皮狂跳。
一股极其不祥的预感，笼罩了他的心头。
但他还是强行安慰自己。
再怎么包装，它也只是个塑料马桶搋子。
谁会花998买这玩意儿？
亏定了！
这次我必亏！耶稣都拦不住我，我说的！
就在此时，市场总监苏清言拿着一份策划案，激动地走了进来。
她的眼中闪烁着智慧与兴奋的光芒。
林杰的心，咯噔一下。
他看见苏清言在策划案的标题处，重重写下了几个大字。
他甚至没看清具体是什么字。
只觉得眼前一黑。
冷汗，瞬间浸湿了他的后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