将军府主厅。
柳映雪言辞犀利,翻案如山,众人面色各异,几位刚才还跟着附和萧念者,此刻纷纷低头掩面。
场间一时沉寂,唯余风过灯影摇曳不休。
忽有一人讪笑道:“郡主言重了……世子也是心忧战局,方才不过口误……”
“口误?”
柳映雪挑眉,唇角含笑,却是冷笑,“军机之计,关乎万千军士生死。口误两字,阁下倒说得轻巧。”
“你一语二字,竟能抵得过万千条性命吗?”
她目光扫过众人,落在那几位仍勉强支撑场面的朝臣脸上:“我素闻京中权贵多才俊,今夜一见,倒也果然——一腔才华,皆用在揣摩风向上了。”
“你!”
先前讥讽萧逸的那名圆脸官员恼羞成怒,砰然拍案而起,“郡主未免太过,朝中重臣岂容妄议!”
柳映雪未动,萧逸却已抬眸望他,声音淡然:“聂大人,你说话好大的底气,如果不知,恐怕还以为你才是这里的主人呢?”
圆脸官员一怔。
萧逸神色未变,只慢条斯理地道:“崇元三年,北仓私盐一案,官盐入户无名,库账两旬虚悬,你曾为勘查主吏。”
“结果一笔带过,至今案卷无人翻阅。”
聂姓官员面色顿时煞白,眼神充满慌乱。
“我庙中三年闲坐,偶读至政院旧卷,觉此案颇有蹊跷。今夜听闻大人之言,想起往昔,不禁多了几分敬仰——敢于立言者,果真身正不怕影子斜?”
话音未落,席间数人窃窃私语。
那聂姓官员面如土色,额头冷汗涔涔,支吾片刻。
他骤然拔身而起,指着萧逸怒喝:“你区区弃子,连萧家庶出都不如,此刻竟敢污蔑本官!”
话音未落,只听“铮”地一声,寒光乍现。
柳映雪拔剑在手,长剑斜指,面色平静,却杀气四溢。
她常年驻扎南疆,与南蛮对抗,生死厮杀无数,手下亡魂无数,此刻当真是杀气四溢,凝若实质!
“谁再出言不逊,试试我这柄南疆军刃尚锋否?事后,我是否也可以说成‘手误’?”
场中鸦雀无声。
众人面面相觑,无一敢动。
一柄剑未见血,却已胜过千言万语。
萧逸微偏头:“郡主,不必动气。”
“非我动气,是他们太吵。”
柳映雪缓缓收剑,拂袖而坐,却未饮酒,仿佛整场席面早已入不了她眼。
就在气氛僵至极点时,萧念站起,拍了拍手,声音恰好打破沉闷。
“好了,今日设宴,本是为兄长接风,怎闹成如此局面?”
他面带笑意,语调缓和:“柳郡主身份尊贵,不喜虚言;兄长才识出众,自当敬重——众位若有不敬,权当一醉失礼。”
“诸位既都喝高了,不若坐下继续饮酒。”
他说着便欲斟酒,仿佛方才之事从未发生,只是一场小小口角。
但他转身之时,却在众人看不见的角度,侧目望向萧逸,眼底冷光一闪。
“兄长果然厉害,连郡主也为你鸣不平。”
“可惜啊……佛门清净,怎料你竟沾了女色,况且你还有妻在家,有子要养!”
此话一出,众人目光微变。
“是了,他原是水镜寺僧人。”
“三年前就出策救郡主,定是早就倾慕已久,有家室尚且如此,此乃对婚姻的不忠,不仁不义!”
“如今身为僧人,又饮酒赴宴,与女眷共席……”
有人低声私语,有人脸露讥笑。
萧念似未察觉,继续劝道:“兄长在寺三年,可有戒律未破?庙中清规,怕也不许你……与女子如此亲近吧?”
言语间,故作无心,实则句句如刀。。
这是杀人最温柔的一种方式。
萧逸没有立刻回答。
他缓缓端起杯中茶,一饮而尽,抬眸时眼神如霜落檐前。
“戒律?”
他轻笑,眉目如刀,“若我当真破戒,第一人便是杀戒,所杀之人,第一个便是你。”
“这几位方才口口声声说我不守清净,我倒想请问一句——夜宴之前,你们几个是从哪儿回来?”
“是庙?是斋堂?还是……勾栏听曲?荤黄污垢之地?”
一语落地,数人脸色剧变。
“萧逸!”
有人猛然起身,“你莫要血口喷人!”
“喷人?”
萧逸笑了,“不敢,我什么也没说呢。”
“我若真要说出,怕是你们那春楼账册一翻——连酒资、香资、歌妓点名都记得一清二楚。”
他顿了顿,目光扫过几位官员,“需不需要,我明日将此账册,送入御前?”
“身为朝廷重臣,却整日往返于那等寻烟问柳之地,啧啧……”
那几人脸色骤变,一时间仿佛连呼吸都乱了。
原来他早就知道,这场宴席,从一开始就是鸿门。
众人再看那身素袍,却不似出家人,反像是埋刃三年、剑藏心头的毒龙。
场中寂然无声。
萧逸拈杯抿茶,淡声道:“佛门清净,正好明心镜己,当照妖镜。”
柳映雪斜睨几人,轻哼一声:“京中所谓豪门,不过酒囊饭袋、贪腐小鼠,吹得高,捧得高,在我看来,尚不如我军营大帐中的一士兵小卒。”
此话一出,宴席瞬间降至冰点。
萧念虽仍在笑,可杯中酒盏却轻轻一颤,这些人人都是他请来的贵客,此刻被贬低成这样,岂不是再说他也是酒囊饭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