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岳父岳母的疑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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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他猛地又翻过几页。视线急迫地在那些模糊墨迹和简陋草药图影上扫过。

“腐尸生苔……荫处湿热……溃痈……敛毒……”几个字撞入眼帘!旁边的配图歪歪扭扭画着一簇生在朽木上的、伞盖细小的深色伞菇。

沈默的心脏如同被重锤击中,骤然停止跳动!脑海中那属于特种兵的知识库——热带丛林作战手册中关于“土腥湿腐菌”(Panaeolus papilionaceus)的记载闪电般串联起来。它的另一个名字,在云贵十万大山里某些古老民族口口相传的称呼——“祛腐生”!

传说中,这种生于最腐败尸骸、朽木深处的深色菌菇,其孢子粉末蕴含着某种诡异的分解腐肉、抑制脓毒之力,甚至能麻痹神经、缓解烈痛!当然,使用不当,剂量过重,同样会成为致命神经毒素!

李掌柜家那批发霉变质、几乎被他废弃的精米……米仓深处那渗水的阴暗墙角……一股混杂着霉烂、湿泥和奇特腐香的浓郁气味骤然在沈默的记忆深处炸开!那是七天前他用菌粉救场时无意中嗅到的、几乎令人作呕、却又带着一丝奇异生命力的怪异味道!

“娘!”沈默的声音从未如此急促而清晰,带着不容置疑的斩钉截铁,“去!去灶膛扒拉底灰!找那些最黑最冷、从来没烧透的、结块的泥炭灰!有多少找多少!还有后墙根堆肥旁边那些烂草、烂叶子下面的湿黑土,要最臭最黏的那种!”

周氏被儿子这突如其来的、带着凌厉气势的指令震住了,惊恐茫然还未完全褪去,身体却已经本能地连滚爬爬冲向冰冷的灶口,伸出枯瘦的手在冰冷的灶灰里疯狂刨挖。沈默自己也一头扎进后院那个散发着浓烈腐败气味的堆肥角落,顾不得腥臭扑鼻,伸手在冰冷滑腻的烂草腐叶堆下翻找那手感湿腻粘稠的深色黑泥。

沈石痛苦的嘶吼穿透土墙,如同濒死野兽的最后哀鸣,在昏暗的油灯和腐败的土腥气中,构成一幅绝望与挣扎交融的地狱图景。沈默的手指深深抠入冰冷的烂泥深处,指甲缝里塞满了令人作呕的腐殖质,冰冷黏滑的触感如同滑腻的毒蛇缠绕指尖。鼻端充斥着浓烈到刺脑的腐败气息——草叶腐烂的酸馊、动物粪便发酵的腥臊、以及土壤深处万年沉积的土腥混合在一起,形成一股几乎能摧毁嗅觉的毒瘴。

但在那翻飞的腐叶烂泥之下,一抹极其深沉、接近墨黑的湿腻土层被翻搅出来!正是沈默要找的那种富含厌氧菌、饱含腐烂生命力的“万年黑土”!

另一侧灶台边,周氏双手乌黑沾满冰冷的炭灰,指甲劈裂流出细小血珠也浑然不觉,正从一个她甚至记不清何时塞在灶膛深处角落里、早已被遗忘的铁皮破罐子里,拼命扒拉出一块块从未彻底烧透、硬结成块的泥质炭核。这些炭核冰冷坚硬,缝隙里塞满了细密冰冷的灰白陈灰。一股带着远古植物焚化不净的阴郁焦炭气味弥漫开。

沈石痛苦的抽搐呻吟如同一道催命符,撕扯着沈默最后的冷静。

“够了!”他低吼一声,声音嘶哑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

他几乎是扑向破桌子前,一把抄起那张厚实粗糙的牛皮纸——这是家里仅存的三张纸之一,是母亲周氏攒了很久才买来预备过年糊窗户的!沈默眼神冰冷毫无波动,将这珍贵的牛皮纸粗暴地摊开在布满油污和残破陶片的桌面!

周氏捧着那堆冰冷的黑炭块和黏腻黑土凑到桌边,双手因寒冷和恐惧抖得几乎无法控制。

“放下!”沈墨再次喝道,动作迅疾如同豹子扑食。他伸出同样沾满黑泥的手,抓住那铁皮罐子里冰冷的泥质炭块,将它们用力砸向牛皮纸!刺耳的撞击声在死寂的屋里回荡。炭块碎裂成大小不一的深黑色颗粒。

与此同时,他另一只手猛地将周氏怀里那一大捧湿透、散发着浓烈腐败气息的万年黑土狠狠摔在那堆碎炭块旁边!“哗啦”一声,粘稠湿滑的黑泥溅开,腥臭扑鼻!

一股难以言喻的、强烈到令人眩晕的腐败混合气息如同爆炸般在昏黄的油灯下弥漫开来!冰冷湿润的黑土、碎裂的碳质尸骸、远古沉淀的泥腥、腐烂堆肥的臭气……所有令人作呕的元素,在沈默近乎粗暴的操作下,被强行揉合在那张唯一的厚牛皮纸上,形成一滩巨大、丑陋、散发着绝望死气的黑色烂泥!

“默郎?!”周氏被这景象和气味彻底吓住,发出惊恐绝望的尖叫。

沈默充耳不闻。他眼神锐利如电,双手如同最精密的机械,猛地抄起旁边一个豁口的粗陶碗,狠狠扎入那滩漆黑粘稠的烂泥深处!黑泥像沼泽般迅速淹没碗沿,他奋力向上抄起满满一碗几乎凝固的死黑泥炭混合物,动作狂暴而毫无技巧可言!

然后,在周氏几乎要昏厥过去的注视下,他端着这碗散发着浓烈死亡气息的“药”,大步流星走向不断抽搐哀嚎、已近昏迷的沈石。眼神中没有任何犹豫,只有那种从战场上带下来的、对残酷现实彻底冰冷的决断!

“摁住他!”沈默的声音嘶哑如铁砂摩擦。

周氏浑身剧震,被儿子那不容置疑的、近乎狰狞的决绝气息所慑,本能地扑到炕边,用尽全身力气,用颤抖的双臂死死压住沈石唯一那条尚在痛苦蹬踹的左腿!枯瘦的身体爆发出垂死母兽般的力量。

沈石因剧痛而意识模糊,喉间发出呜咽般破碎的嘶鸣。

沈默二话不说,单膝跪上冰冷的炕沿,一手粗暴地扯开沈石腰上仅剩的、原本用以固定假肢的破布带!布条断裂,发出轻微的撕裂声。那条断腿——那条从膝盖以上就只剩一小截、包裹着脏污破布、此刻因反复痉挛和隐隐渗出暗黄脓液的狰狞残肢,彻底暴露在冰冷的空气中!一股浓烈的腐烂混合血腥的气味直冲鼻腔!

沈默眼神没有丝毫波动,捧着粗陶碗的手猛地倾斜!

哗——!

碗中那漆黑、粘稠、散发着刺鼻土腥和腐臭焦炭味的死黑混合物,如同被诅咒的沼泽污泥,从他手腕精准控制下倾倒而出,毫不留情、结结实实地浇淋在沈石那裸露的、红肿流脓的创口断面上!

“呃啊——!”

如同被烧红的烙铁插入神经中枢!一股难以言喻的、深入骨髓灵魂的剧痛猛地刺激得沈石像条离水的鱼般向上剧烈弹起!扭曲的脖颈上青筋暴凸如盘踞的蚯蚓!他被强行拽回了意识,发出了一声不成人声的恐怖惨嚎!那是活人被生生拖入地狱最底层的绝望痛呼!

脓血混着药泥,顺着皮肉流淌下来。剧烈的、无法想象的刺激感透过创口残留的神经末梢,疯狂冲击着他的大脑!

然而,就在这撕心裂肺的剧痛冲击达到顶峰时,沈默清晰地看到,沈石那条原本在周氏压制下依旧痉挛蹬踹的左腿,竟如同被抽走了所有气力,猛地一僵!剧痛的惨叫在最高峰戛然而止!仿佛被某种力量瞬间扼住了咽喉!

整个茅屋陷入了一种死寂般的凝固!只有劣质油灯的火苗还在不安地跳动,发出微弱的噼啪声。

沈石布满血丝的眼睛极度惊恐地瞪圆,里面充满了无法言说的痛苦和……一丝茫然的错愕?他的身体不再剧烈抽搐,只剩如同被重锤砸过后的剧烈震颤。牙关咯咯作响,汗水如同小溪般从额头、脸颊、脖颈滚落,浸透了身下的草席和覆在断腿创口上的那厚厚一层冰冷腥臭的烂泥!

药泥糊满了断口,黑乎乎一片,渗着暗红色的血水和黄白色的脓液,像一块极其丑陋的、正在缓缓蠕动、吞噬伤口的活物。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油灯爆出细微的灯花。屋子里只剩下沈石急促、粗重、如同破风箱被强行拉扯的喘息声,以及油灯燃烧灯油发出的、极其微弱的滋滋声。那股浓烈的、混合着死亡和土腥的怪异气味依旧弥漫着,却仿佛不再那样令人窒息。

沈默紧紧盯着父亲那张因剧痛和未知而扭曲的脸。突然,他浑身一僵!

他看到沈石布满血丝、饱受摧残的浑浊眼珠,在剧烈的抽搐之后,竟缓缓地、极其缓慢地转动了一下。那目光,最终落在了被周氏惊恐无助时下意识紧紧抱在怀里的、沾染了污迹的《千字文》封面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