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城的夜比往时更沉。
苏墨站在九幽阁朱漆门前，仰头望着天际那团越聚越浓的黑云。
风卷着阴气掠过他的后颈，像极了青铜门后那道赤目扫过的触感。
他摸了摸腰间祖传玉佩，玉质本应温润，此刻却凉得刺骨——这是自接手店铺以来，玉佩第一次主动传递警示。
“苏老板？”
身后传来虚弱的唤声。
苏墨转身，见小杨正扶着斑驳的砖墙缓缓站直，额角的血渍已经凝结成暗褐色，却仍在顺着下颌往衣领里渗。
年轻队员的作战服被撕成碎布条，露出的手臂上布满青紫色的抓痕，每动一下都疼得他倒抽冷气。
“不是说让你在里屋歇着？”苏墨快步上前扶住他，掌心触到小杨发烫的皮肤时，眉峰猛地一蹙。
这哪是皮外伤？
分明是幽影的阴毒入了肌理，此刻正顺着血脉往心肺里钻。
小杨勉强扯出个笑，牙齿却在打战：“我...我能撑住。刚才老胡煮了姜汤，喝下去身子暖乎些了。”他说着就要去掏兜里的保温壶，却被苏墨按住手腕。
“别硬撑。”苏墨的声音沉下来，目光扫过小杨泛青的唇瓣。
三天前这小子还在局里跟着队长学画符，如今却要在鬼门关前拿命硬扛——想到这儿，他喉咙发紧，“等会儿阿明的丹药送过来，你必须全吃了。”
“苏哥。”小杨突然攥住他的袖口，指尖冷得像冰，“那门后的动静...是不是更厉害了？”
苏墨一怔。
地下室方向传来闷响，像是有巨锤在撞击青铜门。
他能感觉到脚下青砖的震动，连带着怀里的青铜钥匙都在发烫——这钥匙是苏家世代镇守九幽阁的信物，此刻表面的云雷纹正泛着血光，烫得他胸口发疼。
“阿明！”苏墨扬声唤道。
穿青灰色道袍的青年从偏房转出来，左臂缠着染血的道袍布条，右手拎着个青瓷药瓶。
他走路时腰板挺得笔直，可苏墨注意到他每迈一步，右腿都会微微打颤——那是被幽影的黑雾灼伤的筋骨，没三个月养不好。
“龙虎山的续元丹，每日三粒。”阿明把药瓶塞进小杨手里，指腹在瓶口的朱砂封条上轻轻一按，“这药解阴毒，你现在体内阴寒太盛，吃下去可能会吐，但必须忍着。”他说着转头看向苏墨，眼底的忧虑不加掩饰，“刚才我在院里布了聚阳阵，可那阴气...像是从地底冒出来的泉眼，压不住。”
“老胡呢？”苏墨问。
话音刚落，后堂的门帘被掀起，老胡猫着腰钻出来，怀里抱着个褪色的檀木匣。
他鬓角沾着木屑，一看就是刚翻了阁楼的老物件，见众人望过来，赶紧赔着笑把匣子打开：“刚从鬼市老张头那儿淘的镇阴符，说是当年崂山派的不传之秘。”他拈出一张符纸，黄底朱纹在月光下泛着微光，“这符能定阴煞，贴在青铜门四周，能缓一缓那玩意儿冲关的势头。”
苏墨接过符纸，指尖触到符面时，隐约有电流窜过——是真货。
他朝老胡点头致谢，余光瞥见街角闪过一道白影。
“婉儿。”他唤道。
穿月白劲装的女子从黑暗中走出，腰间佩剑的剑穗还滴着水。
她方才应该是去了江边探查，裤脚沾着湿泥，发梢还挂着水珠。
“东南方向有三处阴气凝结点，”她抽出剑，用剑尖在地上画出三个圈，“一处在老码头废弃的货仓，一处在第三中学的枯井，还有一处...在青铜门正上方的天空。”她抬头看向那团黑云，“云里有东西在聚集，像是在等什么信号。”
苏墨的瞳孔微微收缩。
他想起《阴器录》里的记载：“鬼帝临世，三阴汇顶，万灵归墟。”东南三煞位，加上头顶的阴云，这是要布困杀阵。
“阿明，去把阁楼的八卦镜取来，布个三才阵护住东南西北四个方位。”他转身看向婉儿，“你带小杨去加固外围防线，老胡的镇阴符贴在阵眼上。小杨——”他按住小杨想要反驳的肩膀，“你负责递符纸，站在阵心别乱跑。”
小杨张了张嘴，最终还是点了点头。
他把药瓶塞进兜里，跟着婉儿往院外走，每一步都走得很慢，像是生怕自己一个踉跄就会栽倒。
“老胡，你去后堂把那坛雄黄酒搬出来。”苏墨又道，“等会儿涂在门楣上，阴物最怕这个。”
老胡应了一声，搓着双手往屋里跑，鞋底在青石板上蹭出沙沙的响。
阿明拍了拍他的肩：“我去取镜子，你呢？”
“我去地下室。”苏墨摸了摸怀里的青铜钥匙，“得看看那些镇店之宝还能不能用。”
地下室的台阶积着薄灰，苏墨的皮鞋踩上去，留下一串清晰的脚印。
墙壁上的长明灯忽明忽暗，照得靠墙的博古架投下扭曲的影子。
架上摆着九件镇店之宝：青铜虎符、唐代鎏金香炉、宋代青瓷盏...每一件都是苏家先祖用命换回来的阴器克星。
他停在那尊青铜鼎前。
鼎身铸着饕餮纹，此刻正微微震颤，鼎内的檀香早被阴风吹散，只剩半截香灰粘在鼎壁上。
苏墨伸手按住鼎身，掌心的温度透过青铜传来，鼎内突然腾起一缕白烟——这是镇阴鼎在回应他的气息。
“撑住。”他低声说，像是在安抚一件有灵的活物。
就在这时，地面传来剧烈的震动。
苏墨踉跄着扶住博古架，架上的青瓷盏“哐当”落地，碎成几片。
“苏哥！”
急促的脚步声从楼梯口传来。
小杨扶着墙冲进来，额角的血又渗了出来，把半张脸染成暗红色：“赤焰...赤焰带着鬼将部队来了！我在院外看见他们了，就在街角的梧桐树下，眼睛红得像烧红的炭！”
苏墨的呼吸骤然一滞。
他抓起桌上的阴阳罗盘，指针疯狂旋转，最终指向门口的方向。
罗盘中心的青铜针突然断裂，“叮”的一声掉在桌上——这是大凶之兆。
“走！”他拽着小杨往楼上跑，“去前院！”
两人刚冲上台阶，就听见“轰”的一声巨响。
九幽阁的朱漆大门被撞开，穿堂风卷着阴气灌进来，吹灭了所有的灯。
黑暗中，苏墨看见院墙上映着无数影子——那些影子没有头颅，没有四肢，只有一双双赤红的眼睛，像星星一样缀满夜空。
小杨的呼吸突然急促起来：“苏哥...那些眼睛，和青铜门后的...一样。”
苏墨握紧了怀里的判官笔。
笔杆在他掌心发烫，笔锋处跃动着细碎的雷光，像是在渴望鲜血。
他望着院外那团越来越近的黑雾，听见自己的心跳声在耳边轰鸣——这一次，他们面对的不是普通的鬼将，而是鬼帝座下最凶的赤焰。
而赤焰的双眼，此刻正透过黑雾，死死锁住了九幽阁的门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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