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时,阿杰的视线恰巧落在脚前一块石头上。
人对这石头的认识…
“认识”,是两者间唯一可能发生的事——无论这认识以何种面目、何种形式、何种样态出现…
一道奇异的知觉莫名闪现出来,甚至不太确切地说…宛如…天地初开的刹那——这“认识”本身并没有和石头一样的质地…人所知道的“石头”…真的是这石头吗?
如果“确切”是可能的话,那么更确切地说,这究竟是石头的质地,还是…“认知”的质地?
但这…又是人...或者说“心”...唯一可能触及的东西…
就在思维即将迷失方向的时候…慢着…一个词让阿杰忽然收住思维的脚步。
“质地”?
喜、怒、哀、乐、成、败、对、错、急、躁、恐、惧、知、识、迷、惑、爱、欲、情、仇、厌、恶、怨、恨、感、受…这看似有无穷变幻、各个显得真实无比、有着各自独有性质而互不相同、自己切身所经历、所感知、所感受的一切…自己身处其中…无处可逃的一切…
忽然显出了…一个…全都相同的…唯一的…
“质地”
它可以有无穷无尽的变体,无数看似外在的对应对象…
但在这变异的起点与尽头,乃至变异的每一个节点上…
它唯有…唯一的…
“质地”
这…怎么可能…
出于某种比本能更深的动因,阿杰试图立时否定掉这异象般的感知,仿佛里面含藏着某种无法度量的恐怖。
然而,从觉察到它的那一刻起,心识便再也无法从中出离…
乃至…一切,其实从来就未曾出离…
“那么…你与世界上存在、可能存在的一切事物,乃至这整个世界之间,除了‘认识’还可能有别的什么吗?”
仙子仿佛知道阿杰此刻正下意识竭力找寻着任何可以让他否定那唯一“质地”的证据才问出这个问题,而这一问之下,阿杰才意识到自己不自觉间正找寻的是什么,可是,每当他找到一个看似可以否定那唯一“质地”的证据时,却在详加细辨之下发现它们一个个看似与那质地绝然无关的外表下,依然全都是由那唯一“质地”变化而来。
无一例外。
渐渐地,在这看似纷然为万象,却终归于唯一的“质地”面前,一直以来让心智赖以成立的某种根本基点似乎已然不攻自破,并且,某种从来都先验般绝对、令心识与其所认知的对象绝然分明的界限也开始变得似有若无…
惶惶然几近心失所守的阿杰此时已经有些辨不清耳中听到的声音是来自仙子,还是自己心里某种…与一直以来出现在面前的那一切所谓“真实”无异的…幻觉…
虽然阿杰没有说话,但艾米在他那竭力试图回到往常理所当然自动认定些什么、却依然抑制不住渐渐空洞的眼神里已经看到了回答
“这是‘不信者’走出的第一步,也是‘不信者’所能到达的最后一步。两者互为因果,如环无端。而这不可能的一步,又正是以证立心的‘不信者’永远无法看到的,因为他们赖以为实的一切证明,都是从那不可能的一步中得来的,由此,在所有这一切还没有成形之前就已决定了它们本就全都只可能是泡影,可在‘不信者’的世界里,除了这泡影,别无它物可见,‘不信者’因不信而求证,又由于求证而成就了不信,两者同样互为因果,如环无端。这是他们唯一可以依靠的,也是必须依靠的,只是如此一来,‘不信者’便注定只可能落入一个无常世界里,他以为是一切的那一切,随时随地都可能破灭,亦最终注定破灭,可他们虽然身受这无边幻灭之苦,但‘不信者’在他们别无选择、唯一可能的方向中越是遭受这注定的幻灭,就越是要构筑更大的幻象来抵御幻灭,而越是构筑更大的幻象,就必将遭受更惨烈的幻灭,这种循环天衣无缝,永无尽头。‘幻象’与‘无常’两者同样互为因果,如环无端,但无论怎样的痛苦都阻挡不了‘不信者’对营造幻象的疯狂,这是他们在‘不信’中唯一能做的事情,这也是他们眼里能用来抵御‘不信’之苦的唯一方法…‘不信者’由此给自己编织了一场无法摆脱、无解也是永无尽头的噩梦。”
说到这儿,艾米抬起左手,纤纤食指对准了阿杰,轻轻问道“你的世界里,给一切下定义的最终有几个声音?”
阿杰思索了许久才一字一顿答道:“一个。”
这里,就仿佛已是阿杰在实体大地上所能进至——无差别地亦是所能退至——的最后一步…
“确定吗?”即便阿杰退无可退,仙子仍没有停止逼问。
又过了好一会儿...“确定。”
就在回答出这两个字的同时,被逼至无路可走的阿杰蓦然发觉心里好像有什么东西消歇了…
一种之前从来不曾稍歇过的…杂音,或者更准确地说,是那一直发出杂音…甚或就是一切杂音的源头。
那源头此时突然毫无征兆地静音了。
也正由此,阿杰才第一次察觉到它的存在。
在过去,它是不可能被察觉到的,因为一直以来自己正是通过它认识一切…
然而此刻,当它突然变得悄无声息,在这看似无路可走的境地下,又好像有某种前所未有之境已然开启…
蓦然,阿杰隐约感觉到自己的思维似乎已经从被自幼灌输,以及出于各种无意识情感、渴欲、恐惧而无形中被不断强化的条件反射般的、先验的、看似客观而绝对、实则主观的认定下稍稍解脱出来,多少可以在不受那些力量羁縻干扰的情况下,有点像艾米说的那样,用一种较真实的眼光去直接面对、看待事物…
由此,思维些许间仿佛可以真正用自己的步伐开始走路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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