凡雪山城堡深处,在那间弥漫着浓郁药味和冰冷元素气息的治疗室内,林野正躺在冰冷的石台上,意识还沉在无边的黑暗里。骨头碎裂、皮肉烧焦的记忆碎片在黑暗里翻腾。但比剧痛更清晰的,是左肩往下那一片空荡荡的虚无感。
不是麻木感,是彻底的消失。仿佛身体的一部分被硬生生剜去,只留下一个被厚厚药膏和绷带包裹的断口,隐隐传来火燎般的幻痛。
他挣扎着,用尽全身力气,才勉强睁开了沉重的眼皮。视线模糊了好一阵,才聚焦在低矮的石顶棚上。
他想动弹一下,但是全身的骨头立刻发出剧痛,尤其是左肩,那空荡处传来的剧痛让他眼前一黑,差点又晕过去。
“醒了?命真硬啊!”一个熟悉的、但没什么情绪波动的清脆声音在旁边响起。
林野艰难地转动脖子,看到了灵灵。她就坐在石台边的矮凳上,手里还是那本厚厚的、书页泛黄的硬皮书,棒棒糖叼在嘴角,小脸隐在兜帽的阴影里,看不清表情。见他看过来,她也只是抬了抬眼皮。
“我…我的手…”林野的声音嘶哑得像鸭子,每一个字都牵扯着喉咙的疼痛。他用仅存的右手,颤抖着、极其缓慢地摸向自己左肩的位置。
右手的触摸下是粗糙的绷带,以及空瘪的轮廓。
林野脑子一片空白。虽然早有预感,但当冰冷的现实真正砸在头上时,那股绝望和茫然还是瞬间吞噬了他。在这个怪物横行、魔法为尊的世界,一个残废还能干什么?那个神秘老头给的“钥匙”。“点火人”?点个屁!他现在连打火机都拿不稳!
“经脉骨骼坏死,神仙也难救。”灵灵的声音平静地陈述着残酷的事实,像是在读实验报告,“能保住命,全靠赵老板的雪参玉髓和凡雪山的冰续膏。那股在你体内乱窜的火毒,暂时被冰系魔能封印住了,但撑不了多久。”她顿了顿,补充道,“以后,只能用右手了。”
以后…只能用右手了…
这句话像把刀子,狠狠捅进林野心窝。他闭上眼,牙齿咬得咯咯作响,一股浊气堵在胸口,憋得他喘不上气。右手死死攥紧了身下冰冷的石台边缘。
“害怕了?”灵灵的声音再次响起,带着一丝探究。
林野猛地睁开眼,布满血丝的眼睛里没有泪,只有一片赤红和一股被逼到绝境的凶狠!“怕?”他低吼着,因为激动牵动了伤口,疼得他额头青筋暴起,但他死死忍住,“老子怕的是像条死狗一样被人扔在荒郊野外喂了豺狼!怕的是被那个冰山脸当成垃圾扫出门!怕的是连自己怎么死的都不知道!”他喘着粗气,声音因为激动而颤抖,“一条胳膊…换老子活下来,值了!”
灵灵静静地看着他,兜帽下的眼神没什么变化,但嘴角的棒棒糖棍似乎微微动了一下。她没再说什么,只是合上手中的书,站起身。
“能动就起来吃点东西。赵老板投喂的伙食。”她指了指石台旁边一个小木桌,上面放着一碗热气腾腾、散发着浓郁肉香的浓汤,还有几块烤得金黄、看起来就松软可口的麦饼。“你有‘钥匙’,暂时死不了。”她意有所指地瞥了一眼林野脖子,那条破吊坠依旧挂在那里,沾着干涸的血迹,裂痕深处的红光似乎比昏迷前黯淡了一些,但依旧在极其微弱地脉动。
说完,她不再停留,抱着那本厚书,小小的身影消失在治疗室门口。
林野躺在冰冷的石台上,剧烈地喘息着,胸腔里翻腾的情绪如同岩浆。他死死盯着低矮的石顶,过了许久,才用还能动的右手,极其艰难地撑起身体,每动一下都牵扯着全身的剧痛。
他挪到桌边,看着那碗香气扑鼻的肉汤和麦饼。换做平时,他早就狼吞虎咽了。可现在,看着那碗汤,看着自己空荡荡的左袖管,一股巨大的屈辱和无力感再次涌上心头。他猛地抓起一个麦饼,狠狠咬了一口,如同在啃咬自己的命运,粗糙的麦麸刮着喉咙,混着血腥味咽下去。
活下去!我一定要活下去!老子还有右手!还有这条破吊坠!他像一头受伤的孤狼,在心底发出无声的咆哮。
凡雪山城堡,一间堆满了各种卷轴、兽皮地图、矿石标本和奇异植物干尸的房间里。这里不像书房,更像一个杂乱的小型实验室。
灵灵盘腿坐在一张巨大的、布满刻痕和污渍的木桌前,那本厚厚的古籍摊开在她面前。书页是某种坚韧的兽皮,文字古老而晦涩,旁边还配有简陋却传神的插图——描绘着狂暴的火焰、奇异的符文、以及一些形态狰狞的火焰妖魔。
她的小手飞快地在书页上划过,眼神专注,嘴里叼着的棒棒糖棍随着她思考的节奏轻轻晃动。她翻到了某一页,上面描绘着一片燃烧着永不熄灭火焰的荒漠,荒漠中心,一道扭曲的人影悬浮在空中,周身缠绕着赤金色的狂暴火焰,下方是无数跪伏的火焰妖魔。插图旁边用古语标注着——“不灭之主”。
灵灵的指尖停在那道人影的胸口位置,那里被画上了一个极其抽象的符号。符号旁边,还有一行细小的注解,字迹潦草却充满力量感,透着一股子熟悉的莽劲儿,与周围古奥的文字格格不入。
“火随心燃,焚尽八荒?心火不灭,源火永存?”灵灵低声念出那行注解,眉头微蹙,小脸上露出思索的神色。“莫凡的笔迹…他来过这里?还留下了注解?‘源火永存’…难道‘不灭之火’的核心,就是…心火?”
她的目光再次落在那抽象的泥鳅符号上,又联想到林野脖子上那条布满裂痕的吊坠,以及他两次爆发时那种不顾一切、仿佛把灵魂都点燃的疯狂状态…一个模糊的猜想在她脑中逐渐成型。
“钥匙、锁孔,心火引燃源质代价是生命…”她低声自语,手指无意识地敲击着桌面,“那条蛇王被心火点燃的源质火焰重创了,普通的火焰不可能让统领级妖魔的自愈力失效除非那火焰带有‘意志’?燃烧的不仅是肉体,还有灵魂?”
她越想越觉得这个方向接近真相。莫凡留下的吊坠,需要的不是强大的魔力,而是足够“燃烧”的意志!林野那两次爆发,都是在绝境之下,求生意志被点燃到极致!这或许就是吊坠认可他的原因?也是他能引动“不灭之火”源质的钥匙?
但代价…太大了!每一次“点火”,都是在透支生命本源。
“需要更高效的方法或者更强的‘能量’?”灵灵眼中精光闪烁,继续埋头在古籍中寻找可能的线索。
与此同时,凡雪山城,赵满延那座金碧辉煌、与其说是住处不如说是小型珍宝馆。
赵老板正毫无形象地歪在一张铺着雪白魔熊皮的巨大软榻上,手里把玩着一颗鸽蛋大小、散发着柔和蓝光的水系魔晶。他面前站着商会负责情报的心腹管事,正低声汇报着。
“圣城‘光辉之翼’骑士团的一支小队,三天前确实出现在灼原外围‘黑石哨站’附近,借口是追捕黑教廷余孽。带队的是个生面孔,但实力很强,至少高阶。他们似乎在搜寻什么东西,停留了半日才离开,方向也是灼原深处。”
“黑教廷余孽?”赵满延嗤笑一声,把魔晶抛起又接住,“骗鬼呢!圣城自己就是最大的黑教廷余孽窝!教皇那老不死的,当年屁股底下就不干净!他们找什么?难道是……”他眯起眼睛,狐狸眼中精光四射,“也盯上莫凡留下的‘破烂’了?”
他猛地坐直身体,魔晶也不玩了。“给我盯紧点!凡雪山通往灼原的所有商路、哨站,都给我加派眼线!圣城的狗鼻子灵得很!林野在灼原搞出那么大动静,连统领级妖魔都差点宰了,他们不可能闻不到味儿!”
“是,老板!”管事应道。
“还有!”赵满延摸着下巴,脸上露出商人特有的算计表情,“帕特农神庙那边叶清荷圣女最近有什么动静没有?我们上次送去的那批‘凝神花’,她收了吗?有没有回话?”
“回老板,圣女收了。但回话很官方,只说感谢,维持神庙与凡雪山友谊,没有实质内容。神庙内部似乎不太平静。大祭司派系的人最近活动频繁,和圣城使者走得很近。”
“啧!叶家那丫头还是太软!”赵满延撇撇嘴,“她要是能有她祖奶奶心夏一半的手腕,也不至于被那老妖婆压得喘不过气,不行!得再加把火!”他眼珠子一转,“去!把库房里那株‘千年冰心莲’给我找出来!再配上最好的玉盒!以我的名义,亲自给叶圣女送去!就说慰劳神庙救治苍生辛苦!顺便问问,对‘断肢重生’的疑难杂症,神庙有没有什么新研究?”
“千年冰心莲?!”管事倒吸一口凉气,“老板,那可是压箱底的宝贝!真要给神庙吗?”
“舍不得孩子套不着狼!”赵满延一瞪眼,“林野现在是我们最大的股票了!一条胳膊废了,这潜力就少了一半!必须想办法给他接上!帕特农神庙是最后的希望!叶清荷那丫头心软,又欠我人情,只要东西够分量,她总会想办法的!快去!”
管事不敢再多言,连忙退下。
赵满延重新躺回软榻,望着镶嵌着夜明珠的天花板,手指无意识地敲着扶手。“圣城…帕特农…莫凡的吊坠,林野的‘心火’?嘿嘿,这潭水,是越来越浑了…”他脸上露出一种兴奋混合着贪婪的笑容,“浑水…才好摸大鱼啊!莫凡,你当年留下的这‘烂摊子’,看来是越来越值钱了…”
夜深,凡雪山城堡笼罩在一片寂静中,只有巡逻卫兵沉重的脚步声偶尔打破宁静。
治疗室外,冰冷的石砌走廊空无一人。走廊尽头,一扇高大的、镶嵌着冰蓝色晶石的窗户半开着,外面是漆黑如墨的夜色和远处雪山模糊的轮廓。
就在这扇窗户斜上方,城堡外墙一处不起眼的、被冰雪覆盖的浮雕阴影里。
一个与黑暗融为一体的身影,如同壁虎般紧贴着冰冷的石壁。他穿着一身灰黑色的紧身夜行衣,脸上蒙着黑巾,只露出一双锐利如鹰隼的眼睛,正死死地盯着那扇半开的窗户,目光穿透缝隙,精准地落在治疗室内石台上那个昏迷的身影上。
他的呼吸微弱到近乎停止,心跳也压到了最低,整个人仿佛一块没有生命的石头。只有那双眼睛,在黑暗中闪烁着冰冷的光。
他看到了石台上林野惨白的脸,看到了他被绷带包裹的断臂,也看到了…他脖子上那条在昏暗治疗室灯光下,依旧散发着微弱、却异常红光的破吊坠!
当他的目光锁定那条吊坠时,瞳孔骤然收缩!一股难以抑制的震惊和狂喜瞬间掠过眼底!虽然隔着距离,但他能清晰地感应到那吊坠散发出的光芒,与情报中描述的“源火信物”极其相似的气息!
“目标确认‘钥匙’目前还有生命迹象不过左臂已废”他嘴唇微动,却没有发出任何声音,只是用这小幅度的唇动对着衣领上一个伪装成石粒的微型魔法装置传递着信息。
“圣辉、指引、钥匙、凡雪山”几个无声的词语被他“送”了出去。
做完这一切,他如同鬼魅般,无声无息地向后缩入更深的阴影,准备撤离。动作轻盈得如同飘落的雪花,没有引起任何能量波动。
然而,就在他身影即将完全没入黑暗的瞬间——
一只冰凉的小手,如同从虚空中探出,悄无声息地搭在了他肩膀上。
没有任何杀气,没有任何能量波动,甚至没有带起一丝微风。
但那只手搭上来的瞬间,灰衣人全身的血液仿佛瞬间冻结!一股冰冷的、如同毒蛇般的死亡气息,瞬间扼住了他的喉咙!
他猛地回头,对上了一双在黑暗中平静得如同深潭、却仿佛能洞穿灵魂的眼睛。
银白色的发丝在夜风中微微拂动,嘴里叼着的棒棒糖棍,在稀薄的月光下反射着一点微弱的寒芒。
是灵灵!她不知何时,如同幽灵般出现在他身后,小小的身体仿佛融入了墙壁的阴影。
“圣城的走狗”灵灵的声音很轻,却像冰锥扎进灰衣人的耳膜,“鼻子挺灵,可惜,爪子伸得太长了。”
灰衣人眼中瞬间爆发出骇人的凶光!没有任何犹豫,他全身灰黑色的魔能瞬间爆发!整个人如同炸开的烟雾弹,化作一道模糊的残影,猛地向窗外漆黑的夜空窜去!速度之快,远超普通高阶法师!
影遁·暗流!这是圣城“光辉之翼”下属影卫的招牌逃遁秘术!
然而,灵灵的动作比他更快!
在他魔能爆发的瞬间,她那只搭在他肩膀上的小手,五指如同穿花蝴蝶般瞬间弹出!指尖萦绕着肉眼几乎无法看清的冰蓝色丝线!丝线快如闪电,精准无比地缠上了灰衣人爆发魔能的核心节点——后颈脊椎的某个隐秘穴位!
随着灵灵的施法结束,那几根冰蓝丝线瞬间绷紧、凝结!
咔嚓!一声骨头断裂的声音传来。
灰衣人疾冲的身影如同被弹力绳猛地拽住!全身爆发的魔能瞬间溃散!他发出一声痛苦的闷哼,整个人像断了线的气球,僵硬地从半空中直挺挺地坠落下来!
沉重的身体砸在城堡外冰冷的雪地里,溅起一片雪沫。他惊恐地发现自己全身麻痹,连一根手指都动不了!只有眼珠还能转动,只能死死盯着眼前的银发少女,眼中充满了恐惧!
灵灵蹲下身,平静地看着他。手中不知何时多了一把小巧的、没有任何反光的黑色匕首。匕首的尖端,轻轻抵在了灰衣人的眉心。
“说吧。”她的声音依旧没什么起伏,却让人如此令人胆寒,“圣城那群老狗派你来,除了打探情报,还想干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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