薛文轩被打上了务实学派的标签,而临水书院是儒家正统理学,两家学派理念不同,势同水火,根本不可能尿到一个壶里去。
林奕的目的是为少爷打造一个狂生的人设,为明年科举做铺垫。
不曾想,无意间卷入了学术之争。事情不断发酵,已有愈演愈烈之势。
自从书院回来后,薛文轩掌握粮食增产的消息不胫而走。
接下来,每天都有人登门拜访。有自称农学门徒的士子,跪在薛府大门前,求移花接木之术。
甚至扬言,不学此术,毋宁死乎。
薛家只是一个商贾之家,从未见过这种阵仗。一时间,不知道该如何应对。
薛府的气氛变得格外压抑,丫鬟仆人说话都不敢大声,走路都要小心翼翼的。
薛老爷练剑的频率越来越高,林奕脖子上的凉意越来越深。
“这样下去不是办法,我的卤肉铺子必须开起来。”
薛府大门被堵,林奕急得如同热锅上的蚂蚁。
他以二成股份向薛府下人融资,是有偿还期限的。一天不开张,就损失一天的钱,实在耗不起了。
“老爷,书童求见。”
正在舞剑的薛老爷,哈的一声,一剑劈向木桩,剑锋划过,木桩应声而断。
管家见状,不禁为林奕捏了一把冷汗。
“让他进来。”
薛老爷持剑而立,一见林奕便道:“自你当书童起,我薛家可有亏欠你的地方?我儿子更是视你为手足兄弟,你是如何回报我薛家的?”
“少爷对小人情深义重,而小人也非忘恩负义之辈。”
“最近发生的事情,好坏参半。不管怎么说,少爷有了名声,而且不是恶名。坏的是卷入了学术之争。其实,这也怪不得我和少爷。”
“我不听你解释,我问你解决的办法,那人跪在我薛家大门口好几天了。县衙的师爷传话,处理不好此事,就取消我儿明年县试的应试名额。”
以薛老爷的能力,根本处理不了读书人的事,这才会被一个士子欺上门而束手无策。
“老爷的意思是让少爷将移花接木之术传给他?”
“不可,此事万万不可。那是我薛家祖传神术,岂能传给外人。”薛老爷说着,一步上前,直勾勾盯着林奕的眼睛:“你到底是人,还是妖魔转世?”
离得太近,薛老爷的压迫感太强。
林奕呼吸一窒,伸手推了推薛老爷手中的长剑,紧张道:“移花接木之术……”
“条件,说出你的条件。”
“卖……”
一股杀气袭来,林奕连忙打住,道:“我要一家商铺。”
“成交!”
见林奕十分识相,不提卖身契的事,薛老爷收剑入鞘,摆了摆手,示意林奕退下。
薛府大门一开,果然有一个年轻士子跪在门外,在他面前,摆着一堆酒菜,他却一口不吃。
以绝食自残的方式逼迫薛府交出移花接木之术。
士子面如枯槁,身形消瘦,状态极差,如果再不进食,恐怕撑不了几天就会饿死。
林奕环顾四周,发现有几人形迹可疑,一直在附近徘徊。
心下了然,绝食的士子不过是马前卒罢了,盯上薛府的人,绝非一两户人家那般简单。或许,还牵扯到了朝廷。
一念及此,林奕指着士子,对身边的管家说道;“他若死在这里,你可知薛府的下场?轻则抄家流放,重则满门抄斩。”
“你……休要胡说。”管家吓得双腿发软,都要跪下了。
“你若不信,可以去问问他。”
林奕说着,迈步来到士子面前,冷眼一瞥道:“薛少爷有话问你,一个月才几两银子,你玩什么命啊?一个秀才,连个官都不是,竟学起了士大夫死谏,真能给自己脸上贴金。”
贴脸嘲讽,未能引起士子的反应,他一动不动地跪着,好像什么都没听见。
“你的死活,你背后的人根本不在意。在他们看来,你死了更好,史书上便可以少写一个人名。试问小小秀才何德何能与大儒同列史书?他们觉得丢人,你赶紧死,最好现在就咬舌自尽。”
“还有薛氏,一个商贾之家,无才无德,岂配拥有移花接木此等神术,死,必须全家死绝。如若不然,叫那些自称明德惟馨的正人君子情何以堪呐!”
士子的身体微微颤动起来,但很快,颤动消失,他又回到了木雕的状态。
林奕见状,嗤笑一声,微微弯腰,轻声吐出两个字。
“嫁接。”
忽然,士子猛地抬头,双目一片赤红,紧紧盯着林奕,满眼骇然之色。
“死?还是活?我家少爷给你三息时间考虑,过时不候!”
士子伸出颤颤巍巍的手,端起了面前酒菜。
饭菜尚未入口,他张了张嘴,正要开口说话,耳边传来一道戏谑的笑声。
“嘿嘿!我家少爷还说了,你若开口,就拿你的舌头喂狗。”
说罢,林奕小手一背,迈步而去。
士子闻言,不但没有发怒,反而大笑一声,抓起饭菜就往嘴里塞,狼吞虎咽都不足以形容他吃饭的速度。
“公子,慢些吃,没有跟你抢啊,你这般吃法太伤身了。”管家一开始怕士子饿死,现在又怕士子撑死。
“林奕啊,你真是个祸害!”
……
“沈云祥进食了,快去通报。”
徘徊在薛府附近的人,刹那间,四散而去。
临山县,县衙后宅。
花圃中蹲着一位老农,身穿蓑衣,头戴斗笠,正在锄草刨土。
不远处,有一位身穿七品官服的中年人,他双手端着一壶茶,毕恭毕敬地站着。
直到老者起身,摘下斗笠,临山县知县江承远,急忙将茶壶递了过去。
老者对着壶嘴喝了一口,问道:“临水书院回信没有?”
“回先生的话,临水书院那边没有回信。”
“陶知贤所求甚大,不可掉以轻心,给京城去一封信,说明此地的情况。”
“学生这就去办。”江承远转身,看见师爷站在拱门外,上前询问后,又急忙回身:“先生,刚收到消息,沈秀才进食了。”
“好,记他一功。”
老者心情大悦,又喝了一口凉茶,笑道:“陶知贤本事是有的,但瞻前顾后的毛病始终不改……罢了,不提他了。”
移花接木之术,事关农事,而大乾朝以农为本,农业是整个国家的支柱。
陶知贤又怎会不动心,只是他的手段没有别人那么酷烈罢了。
有道是君子有所为,有所不为,以死相逼,他不屑为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