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河村。
林泰文站在家门口,心情复杂到了极点。
家中的良田、家畜都已变卖。发妻重伤昏迷,险些身亡,母亲两鬓斑白,身体一日不如一日。
而他,二十年科举,一事无成。
自从他踏入村子,村民指指点点,闲言碎语不断,被人戳脊梁骨的滋味很难受。
可他却顾不了这么多了,债主一纸诉状,将他告上了衙门。三天之内不还钱,挨板子,蹲大狱。
“可是我儿回来了。”
就在他发呆之际,屋内传来母亲的呼唤。
“不孝子愧对母亲。”
“回来就好。”
林泰文一见母亲,便跪于膝下。
“莫听他人乱嚼舌头根子,只等我儿高中,日子就会好起来的。”贾氏拍着儿子的肩膀安慰道。
林泰文点了点头,跟着母亲进了屋,见发妻挣扎着要从床上起来。
“别动,安心养病。”林泰文急忙上前,愧疚之情,难以言表。
“我不在家这些年,辛苦你了。”
“夫君……”
周氏闻言,泣不成声。
长女林婉儿带着三弟出来拜见父亲,林泰文从儿女眼中看到了恐惧。试问,谁家儿女看见父亲竟流露出恐惧之色,说明他这个父亲当得有多么失败。
“婉儿长大了。”林泰文压下心中的内疚,道:“已经到了成亲的年纪,为父为你寻了一户好人家。”
听到这里,林婉儿小脸煞白,前段时间卖了二弟,现在又要卖我?
“夫君,家中离不开婉儿……”
向来言听计从的发妻周氏,竟忤逆了丈夫。
“怎么就离不开?婉儿年纪大了,终归是要嫁人的。我有一好友家中殷实,嫁过去后,衣食无忧……”林泰文厉声呵斥。
周氏抹着眼泪,不敢吱声。
“婉儿的婚事我做主,就这么定了。”林泰文卖女抵账,转身走出卧房,来到母亲身边,轻声说道:“儿子这次回来,打算在家温习功课,不出门远游了。”
“如此甚好。”贾氏十分疼爱独子,抓住儿子的手,说道:“上次来信,听你说找到了门路,下次科举一定中。可有着落?”
“请母亲放心,儿子已托人打听清楚了。不过,打通关节需要一笔不小的花销。”
林泰文的童生功名已被革了,成了府城最大的笑话,又被债主告上公堂,狼狈至极,犹如丧家之犬,灰溜溜地连夜逃离,连有身孕的小妾都不管不顾了。
事到如今,他还在哄骗母亲,嘴里没有一句实话。
母子叙话,林婉儿带着三弟去厨房忙碌。
“爹回来了,要想办法告诉二弟。”
烧火的三弟,眼泪汪汪地说道:“我害怕,我想找二锅。”
“吃了饭就去。”林婉儿从坛子里取出一块卤肉,切了几块,递给三弟,道:“快吃,别让爹发现了。”
“嗯嗯。”
三弟抱着卤肉大口啃了起来。
自从林奕的好滋味卤肉铺子开张,姐弟二人再也不缺肉吃了。二人脸上没了菜色,反而红扑扑的,很是好看。
“婉儿去厨房这么长时间,饭菜还没做好?我去看看。”林泰文赶了一夜的路,早已饥肠辘辘,见饭菜还没做好,等不及了,于是去厨房一看,灶火未熄,人却不见了。
“坏了!”
林泰文暗道不妙,急忙朝门外跑去,只见远处的田埂上有一大一小两道身影。
“看你们能跑哪儿去。”林泰文迈腿就要追,就在这时,隔壁的村民朝着他指指点点。
林泰文面子上过不去,怒哼一声,转身而回。
林婉儿带着三弟去了三舅家。
到了三舅家之后,发现屋里没人,又领着三弟去了县城。
“你们怎么来了?”三舅周健看见两个外甥,颇感意外,剁了两只鸡腿递给了他们。问道:“家中出了什么事?”
林婉儿道:“我爹回来了。”
“什么时候回来的?”
“刚回来,三舅,你能联系我二弟吗?我有事找他。”林婉儿拿着鸡腿,没有一点食欲,心事重重道。
“你爹一定是缺钱了,你们在店里呆着,我去找人打听一下。”周健脱下围裙,让妻子照看生意,他去打听消息。
三舅妈是老实本分的人,沉默寡言,但对人极好,见外甥女食欲不振,还去附近买了两碗山楂汤给他们喝。
“谢谢三舅妈。”
“都是一家人,不用谢。”
姐弟二人喝着山楂汤,没过多久,打听消息的三舅回来了。
周健脸色十分难看,对妻子交代了几句话,而后带着二个外甥走了。
一路无话,一行三人来到书院。
看守大门的杂役认识周健,笑着打了声招呼,便放他们进去了。
林奕正在睡午觉,听到大姐和三弟来了,一个鲤鱼打挺,翻身下床。
“出了什么事?”
“你爹回来了,出大事了。”周健拉着林奕来到一旁,提醒道:“你爹被革了功名,欠债不还,吃了官司。上次卖你,这次……”
说着,周健扭头看向一旁的两个外甥。
林奕一拍脑门,直呼头疼。
“三舅有什么好办法,但说无妨。”
在这个父权大于一切的时代,林奕实在想不出什么好办法。
“有个办法。我是干什么营生的,外甥心里清楚。”
“啥?卖了我还不够,还要卖我大姐和三弟,三舅,我真想挖了你的心,看看是不是黑的。”林奕杀机毕露。
“混账王八羔子!”周健闻言大怒,这小兔崽子太记仇了,解释好几遍了,当初卖你,是你爹的主意,跟我关系不大。
“三舅,你是不是飘了?”
对付败家爹,林奕办法不多,但对付三舅,那就不一样了,什么手段都能用。
周健知道周家能有今天,全靠大外甥帮衬。更何况大外甥认识的人,不是秀才举人,就是进士学士。
他们周家是真的拿不上台面。
“我不跟你生气,你听我说。”周健稳了稳心神,语气也变了,不敢呵斥外甥了。
“你爹摊上了官司,三天内不还钱,就要坐大牢。”
“好主意啊,坐牢好啊,先让大姐和三弟躲在书院里,等我爹判了刑,再让他们回家……”
“糊涂。”周健一拍大腿,科普道:“坐了大牢,钱一样要还。官府会把你家祖宅抵给债主。你娘和祖母咋办?不活了?”
“三舅的意思是?”
“我去找你爹谈,卖了你大姐和三弟,然后把卖身契给你。从法理上说,你大姐和三弟就不归你爹管了,就是到衙门打官司也不怕,从今往后,你们姐弟三人好好过日子。”
“那我娘呢。”
一想起四妹,跟着林泰文没过一天好日子,周健一咬牙道:“卖了。”
“啊!三舅,你不怕遭天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