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元2232年,灵元历102年,七月一日,夏国南方滨湖市长柳巷。
时值盛夏,七月流火,空气燥热难当。
眼前是一座不大不小的院落,四周墙壁由钢木混合沙土浇筑而成的装配式房屋构成。院落角落的白色墙壁旁,立着一个陈旧的木人桩,显然有些年头了。桩体表面坑坑洼洼,剑痕与拳印隐约可见。
木人桩不远处是一个简陋的剑架——更像一个带格子的木柜,上面只随意放着三两把木剑。空旷的院子略显萧条,除了墙角几点盆栽绿意,难觅其他生机。
院中,一位身穿白色T恤和短裤的少年正右手持木剑,左手拇指虚按在肚脐下约两寸处,木剑轻贴额头,膝盖微曲站立。他的衣袖与裤腿微微抖动,整个身体却如奔腾的骏马般上下起伏。
灼热的阳光直射在少年略显稚气的脸庞和双眼上,常人早已不适,他却眉头舒展,面色平静,双颊红润,额头不见一丝细汗。随着姿势的持续,一股空灵出尘的气质缓缓从他身上逸散开来。手中的木剑仿佛有了灵性,随身体轻颤,浑然一体,轻盈若无物。
少年杨奥心神沉静,意念引导着体内微弱的气流沿特定路径流转。每一次吐纳,都能清晰地感知到弥漫在滨湖市上空的“灵气”——那并非纯粹天然之物,而是被无形的力量“驯化”过的。
它们温顺、有序,如同被梳理过的溪流,遵循着城市地底深处那座巨大“电磁脉容塔”所设定的频率脉动。在这层由无数信号塔共同编织的力场笼罩下,城内的灵气活性被压制、被规范,变得易于引导吸收,却也失却了几分天地自然的野性与澎湃生机。
杨奥早已习惯这种“家养”灵气,运转功法时流畅而稳定。然而,偶尔,一丝来自城外遥远山林、穿透力场薄弱点的“野生”灵气渗入,便会如细针般刺入他的感知,带来瞬间的悸动,提醒着他城外世界的截然不同。
当烈日当空,白光刺眼时,杨奥左手缓缓握向右手拇指处,双手紧握剑柄,将木剑从胸前缓缓下移至肚脐附近,虚抱怀中。与此同时,微曲的双腿同步伸直。鼓荡的胸腹渐渐平息,他口中缓缓吐出一团白气,在这炙热的阳光下竟久久不散,恍若微云。懂修行的人见此,便知其修炼渐入佳境。
不过每个修行者都清楚,“守功容易,用功难”。若能在日常行走坐卧、饮食起居中也保持练功时的状态,方为真正境界。
少年仔细回味了一番今日的修炼,特别是那丝转瞬即逝的“野生”灵气带来的异样感,让他心头微动。
他想起爷爷曾感叹过,城里的气,终究是“死”的,少了山林间那股子能让人骨头缝都颤栗起来的“活”劲儿。不再多想。
“剑桩已至形神兼备、浑若一体之境,是时候练习入剑式了。”少年心中颇为满意,轻声自语。他看也不看手中木剑,随手朝剑架方向一扔。“啪嗒”一声,木剑稳稳落在架上。对此他习以为常,低头沉思片刻,便径直走向门旁的一张铁皮凳。
凳上放着一个略显陈旧的小木箱,此时敞开着,里面装着半箱泛黄褐色的线装书本。书页上零星可见虫蚁叮咬的小孔洞。少年走到木箱前,拿起最上面一本约拇指厚的书籍。黑色毛笔书写的封面是“武当桩剑功”,右下角标注着“1972年著”。
少年随手翻开书页,泛黄的纸上是用细笔勾勒的人形图:或盘膝而坐,或以怪异姿势站立。无一例外,人形身上都标注着黑色圆点,显然是人体穴位。部分人形体内还画有红色线条贯穿身躯,旁边印有小字注解,应是详细说明。
正当少年凝神,准备推敲这“武当桩剑功”时,一个清婉的声音从院子东侧传来:“小奥,吃饭了。”
少年闻声偏头应道:“知道了妈,这就来。”
厨房里站着一位系着红色围裙的中年妇女,正是杨奥的母亲李文月。少年自然便是杨奥。
杨奥缓缓将手中书籍放回木箱,似乎不太放心,又用一把老式的锁扣锁好。他拿起木箱,走进西侧一间屋子。
扭开房门把手轻轻推开,房间不大,布置简洁却极为干净,显然是间卧室。墙壁贴着浅绿色壁纸,有些地方已见折角。墙角立着一个金属色泽的柜子,旁边是一张木床。正对床铺的是窗户和一张书桌,桌上摆着一台液晶显示器电脑,窗角上方还有一台略显小巧的空调。
杨奥走到柜子前,手指在柜门拇指大小的红色感应区一按,金属柜门便折叠着向两侧收缩打开。柜内分两层:下层放着鞋袜,上层除了衣物别无他物。杨奥一手拨开衣物,另一手将木箱塞到最里面,随即按下柜门中间的红色按钮,柜门自动关闭。
今天是周六,下午还有一节机甲原理与实修课。一想到机甲实修,杨奥心中便微微发寒。每次训练结束,即使以他的意志力,精神也会疲惫虚脱好一阵,滋味并不好受。况且昨天已和好友诸葛孽约好中午一同去学校。
想到此处,杨奥匆匆走出房门,向东侧厨房走去。此时,母亲李文月正系着围裙,将一大碗汤从灶台端上饭桌。桌上已摆好三个菜,多为高蛋白食物,搭配还算合理。
“妈,爸今天中午不回来吃吗?”杨奥坐下问道。
李文月放下筷子定了定神:“你爸刚打电话,厂里有点事,中午不回来吃了。你待会还有课,吃了饭就先去学校吧。”说话间,她不忘夹起菜往杨奥碗里添,“多吃点肉,正长身体呢。”
杨奥望着母亲粗糙的手和额间加深的皱纹,将碗里多出的猪排骨含进嘴里,瓮声应道:“嗯,知道了妈。”
看着眼前的儿子,李文月额头的皱纹舒展了些许,嘴角欣慰地微微上扬。在这个时代,猪肉虽非珍馐,但对普通家庭而言也非餐餐可得,偶尔一顿算是打牙祭。野生兽肉价格更是高昂,往往需一人辛苦十来天的工资才能享用一顿。
自2135年国家推行人口城镇化集中政策后,乡村、农村及山区居民大多迁入城市或大型县级聚居地,偏远地带早已人迹罕至,千里荒芜。或许只有本领高强之人还敢在山林荒原边缘活动,却无人敢轻易深入荒野腹地。
2130年地脉磁极开始逆转,南北磁极对调。随后几年,九星连珠、日食、月食、陨星坠地等异象频发。自然界随之剧变。据国土监测局报道:陆地面积逐渐扩大,植物呈指数级疯狂生长。在陆地扩张与植物根系肆虐的双重夹击下,昔日的钢筋混凝土高楼不堪重负,短短十年间便化为历史尘埃。即便是残留的地标建筑,也终在数十年风雨侵蚀中沦为废墟。如爬山虎般的植物疯狂扎根于昔日的沥青路和跨江大桥表面,种子破土而出,处处彰显生命的奇迹。承台断裂、水泥柱倒塌、沥青被顶出路基。山脉丘陵在大地挤压拉扯下缓慢塌陷,严重威胁着当时人类的交通与生存。
同时,体型增长的飞禽走兽一反常态袭击人类,连家养猫犬也不例外,人类被迫将其尽数放归山林。所幸灾难并非同时爆发,其渐进性给了人类社会更长的应对时间。
夏国高层迅速行动,疏散山区民众,向各大平原迁移,建立统一聚居地以抵御天灾兽祸。祸不单行的是,磁极逆转导致通讯设备信号时断时续,机械电磁元件也逐渐失灵瘫痪。公元2137年,夏国举全国之力,在各大城市聚居地建立核能源中心,于聚居地周边埋设电磁脉容信号塔,隔绝外部地磁干扰,铺设基地局域网络,初步恢复了聚居地内部的通信功能,重现些许2130年前的景象。但聚居地间的交通因能源和设施问题仍未有效解决。电磁脉容信号塔的建立不仅恢复了通信,更神奇地驱散了频频袭扰的兽祸,飞禽走兽纷纷远离。此工程耗时三年。
聚居地建立后,胆大者自发组织探索荒野山林,不时传来发现新物种的消息。起初影响不大,但随着自然持续进化,即便成群结队也不敢深入山林。科研人才的培养在随后几年迅速崛起。人口迁移使得山林愈发荒芜,成了野兽的天堂。大型猛兽甚至频频出现在城镇聚居地边缘,迫使夏国增强军事力量,定期清扫聚居地周边。每个聚居地都由军队派遣或地方推选人员组成拓荒队。这段历史已过去百年,演变成今日格局。
当时专家预测,未来二十年内动植物将再次发生巨变。然而接下来的二十年,变化的不仅是生物,地球地貌亦面目全非。科学家通过研究动植物,进行了大量数据统计。动物变化被定义为三期:狂躁期、定性期与稳定期。一旦进入稳定期,其侵略性便大大降低。植物的变化则体现为负氧离子含量激增,其他奥秘尚未公布。普通稻谷颗粒更为饱满,部分野生植物食用价值剧增,当时各聚居地决策层皆宣称某些特殊野生植物价比黄金。
随着人类秩序逐渐恢复,夏国正式改元“灵元”,公元2131年即为灵元元年。
杨奥小时候,爷爷常对他念叨这些往事,成为他难忘的童年记忆。学校近代史虽有讲述,却远不及爷爷口述那般生动详尽。书本知识面向大众,往往不如亲历者讲述全面深刻。
杨奥祖辈曾身居国家高位,后因故于他爷爷一代没落,退居三线小城。幸而爷爷颇有能力,在这寸土寸金的年代分得这胡同巷中的院落养老,并为杨奥父亲谋得一份稳定职位,直至今日。可惜爷爷年事渐高,体弱多病,终究不敌岁月催磨,在杨奥十来岁时去世。这院子便成了杨奥家的居所。院中的木人桩和箱中书籍,是爷爷留给孙儿唯一的念想。
在这野兽横行、人命危浅的时代,拥有自保之力至关重要。这是一个极度崇尚武术与强者的年代。杨奥出生时体质极为虚弱,险些夭折。爷爷用中药为他调理身体,待他稍长,便教导他站桩守静的呼吸吐纳之法。七岁那年,更将他送往“清微观”——爷爷一位老友处修行,直至九岁方归。具体所学,杨奥从未向家人提及。但自归家后,他便格外勤奋修炼。每日清晨必早早起身,在院中面朝东方,迎着朝霞呼吸吐纳,引气导引。甚至时常拉着爷爷一起练习,如此直至十岁。爷爷去世后,他变得沉默寡言,终日修炼读书。寒来暑往,秋收冬藏,六年光阴转瞬即逝,如今他已十六岁。
待杨奥收拾停当,穿上校服和训练鞋,便走出了家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