神宫监就设在大乾皇宫的西南角。
暮钟响罢,宫中华灯初上。
被硬塞了几卷佛经的李烁,在周公公和一群长随的“护送”下来到了慈宁宫前。
天边的夕阳此时已经坠入西山,深蓝的夜色将天际线那一道绯云逐渐吞没,殿檐四角鎏金的脊兽在夜色中泛着冷光。
值夜的太监和宫女垂首立于廊下纹丝不动,唯有宫灯在微风中轻轻摇曳,投下他们细长的影子。
庭院中的汉白玉甬道被月光洗得发亮,两侧的古柏枝桠伸展如鬼魅般映在地上。偶尔有夜鸟掠过,发出短促的啼鸣随即又归于沉寂。
听着窸窸窣窣的脚步,怀中捧着佛经的李烁愈发觉得这深宫……活像是伏在黑暗中一只随时择人而噬的巨兽。
“止步。”
就在李烁这么想着的时候,忽然前方的甬道上传来了一个清冷的声音。
随着那犹如被冰镇过的喝止,一道身着宫装,衣袂飘扬的清丽身影出现在了慈宁宫的石阶之上。
看到那身影,周公公赶紧躬身。
“神宫监经律司掌事周律,给苏嬷嬷请安。苏嬷嬷,咱家……嘿嘿,给太后送经文来了。”
站在石阶上的拿到身影低头瞥了瞥躬身行礼的周律,又用目光扫过李烁,这才冷冷道;
“太后正在用晚膳,将俸经的留下,尔等退下吧。”
“是。”
再次对那明明年纪不大,但却称嬷嬷的身影躬身行礼,周公公转过了身。
“一会儿要是太后传你进去,自己机灵着点儿。千万莫要惹太后动怒,不然你小命不保不说,咱家可是再没地儿物色俸经的小太监了!”
经过李烁身旁的时候,他压低了声音,半是威胁半是告诫的说了这么一句。
李烁没有说话。
并不是他宫中的规矩学的好,而是现在的他但凡开口,肯定就是一句妈卖批。
你他妈知道这是送死的活儿,把老子搞到这里来,还叽叽歪歪个屁!
此前张进和他说过慈宁宫这边的情况,虽然只是只言片语,但从神宫监俸经的小内侍接近百分之百的死亡率来看,李烁哪里还不知道这慈宁宫里的主儿是个什么样的疯批?
可他没有办法。
被困在这深宫之中,自己就算是突破了淬体境,也不过就是个最底层的小太监。
不来,被神宫监的那群烂人搞死。来了……被那个疯批太后玩儿死。
怎么都是个死,李烁觉得还不如选择后者。
毕竟……死在这慈宁宫,严格意义上来说也算是做了个花下鬼——这可比被神宫监那群人渣整死强多了。
抱着这种觉悟,李烁手捧着经文,安静的站在了石阶下的宫灯旁边。
初夏的夜晚,仍然刮着习习的凉风。
宫灯摇曳,将李烁的影子映的飘忽不定。偷偷看了看石阶上方的几个宫女并未注意自己这边,李烁微微的眯起了眼睛,暗中调运起了体内真气。
就这么过了不知道多久,李烁被一阵大殿角门开关的吱呀声惊动。
他连忙收起体内真气的同时,便听到石阶之上那个苏嬷嬷清冷的声音,传进了耳朵。
“神宫监俸经进殿,太后要抄经。”
“是。”
意识到那苏嬷嬷叫的是自己,李烁略一犹豫后,向前一步走上了甬道。
在甬道两侧宫女的注视下,他放轻了脚步,猫一般的登上石阶,随着那苏嬷嬷走进了夜色中的慈宁宫大殿。
金丝楠木的梁柱在明灯的光影中显得愈发深沉,殿门两侧都陈设着青玉香炉,一缕沉香烟气袅袅升起,在空气中弥散出淡淡的檀香。
一脚迈入大殿的门槛,李烁便闻到了一股子似乎是加了雪片的清香。
那苏嬷嬷将李烁带进殿内,便合上了大殿的角门隐入角落。
站在空旷的大殿内,踩着光滑鉴人的石砖,李烁微微抬起眼皮四处张望了一番。一抬眼,他便看到大殿的内侧,一道丝质的屏风后显着一道人影。
打通了六条阴脉之后,李烁的五感增强了不少。尤其是视力相比此前敏锐了几倍不止,几十米之外就是一只苍蝇,他也能清楚的看清翅膀。
借着这份敏锐的视力,他清楚的看清了那道屏风后的身影。
那是怎样的一道身影呢?
她斜倚在轻纱屏风后,如同一幅半掩的仕女图,朦胧中透出成熟的风韵。
夜风穿过雕花窗棂,拂动屏风上的纱幔,她的身影便在虚实间浮动。案几上的铜雀灯盏燃着香,青烟袅绕中,那道身影一条腿微微曲起,另一条随意舒展,像是一枝全然盛放的牡丹。
成熟,香艳。
仅仅是这么偷偷一瞥,李烁就感觉到屏风后面一道凛冽的目光,笼罩在了自己的身上。
“再敢抬头,本宫就挖了你的招子。”
听到那慵懒的,似乎相当疲惫,但同时不失威仪的声音,李烁赶忙低下头去。
他忘了,玫瑰都是带刺儿的。
而面前这朵玫瑰的刺,已经扎死了神宫监以往许多个小太监。
清冷的大殿之中,李烁甚至能听见自己的心跳声;进宫这么长时间,他虽然经历了两次的轮回,但此前一直都在内官监。深宫里的所谓贵人,这还是他头一次接触。
沉默笼罩的大殿里,烛火偶尔发出一阵噼啪响声。直到李烁觉得时间都凝固,那屏风后面才终于又传来了声音。
一阵窸窸窣窣的衣料摩擦声后,李烁听到了一连串的脚步。
那踩在地上的脚没有穿鞋,肉感和冰冷的地面接触,发出来的声音就像是水滴落在石头上,啪嗒啪嗒的甚至有些悦耳。
不多时,一双洁白如玉,指甲上染着凤仙花汁的赤足,就出现在了他眼前的地面上。
“叫什么名字?”
那双脚的主人如此问到。
“回太后的话,张公公说进了宫的人不配有姓,所以我叫小烁子。”
“规矩倒是学得不错。”
面对李烁的回答,脚的主人淡淡一笑,算是夸奖了一句。不过转既,她的声音便冷了下去。
“你来之前,神宫监的那些人跟你说什么了?”
李烁不明白这话是什么意思,低着头捧着经书略一犹豫,才含糊回道:“回太后,周公公让小的好生伺候太后,万万不可忤逆太后,惹太后生气。”
“哦?”
很明显,对于他的回答,陈太后并不满意。
她语气中略带了些讥讽,冷笑道:“周公公难道没跟你说,本宫嗜杀成性,喜怒无常,而且饥渴难耐索求无度么?”
感受到对方言语间的冷意,李烁额头的汗水刷的一下就上来了!
特么的,这娘们果然是个疯批。
老子刚刚到这儿什么都不知道,怎么一上来就唠这种想让老子沉枯井的磕呢?!
别人怎么说你,跟我有毛关系啊!
“太后……小的并未听说。”
“那真是可惜了……”
李烁的回话,让那双脚的主人略显失望。
片刻沉默后,一阵真丝掠过肌肤的摩擦声在李烁的身前响起,紧接着他便看到一件薄如蝉翼的轻纱睡袍,叠落在了地上!
“你个无用的杀才,没根的阉人,不能让本宫舒爽,留你何用!?给我拖出去,杖毙了!”
冷不防的一声怒咤,让李烁瞳孔巨震。
他再也顾不得什么狗屁规矩,直接抬起了头,看向了面前那个毫无征兆就要整死自己的女人。
这一看,他还真被镇住了。
面前的陈太后只穿了件月白色的肚兜,丰硕的曲线几乎尽数暴露在空气之中。大殿内的烛光将她宛若刚剥皮的鸡蛋般柔嫩的肌肤镀上了一层柔光,显得吹弹可破。
在穿越之前,李烁也算是见多识广。但是这般尤物,他还是第一次见到。
从面相上来看,这陈太后根本没有三十八岁的样子。柔美的脸庞和白皙的肌肤,看起来也就是不到三十岁的少妇摸样。
看到李烁震惊却也大胆的目光,陈太后一时间有些发怔。
但随即,她那张宛若秋华皎月般柔美的脸庞上便染了一层怒意。
“再看就把你的招子挖出来!”
“你都已经想杀了我,你认为我还会在乎眼睛会不会被挖吗?”
情急之下,李烁也顾不得什么狗屁规矩不规矩,贵人不贵人了。催动起体内真气,一把便向陈太后的脖子抓去!
然而,就在他的手掌即将钳住陈太后那纤细的脖颈之时,一道残影掠过。
啪的一下,他的手掌便被一股巨力弹开。
“竟然是淬体境的武人!”
堪堪稳住身形,李烁便看到一道清冷的身影挡在了陈太后的身前。不是别人,正是此前的那位苏嬷嬷。
仅仅是刚才一招,李烁就确认这位苏嬷嬷的武功远在自己之上。甚至从刚才那电光火石间的速度推测,李烁觉得怕是连张进在这位苏嬷嬷面前,可能都要落得下风。
意识到实力的巨大差距,李烁不再犹豫直接转身想要逃出殿外。
可是还没等他跑到门口,便感觉到耳边一闪。
哆!
一柄金钗抢在他前面,没入了大殿的角门。
眼看着打也打不过,逃也难逃离,李烁当下一阵绝望。
回身看着一步步逼上前来的苏嬷嬷,以及她身后冷冷看着自己的陈太后,他狠狠一咬后槽牙。
“太后,你我都只想在这宫中求条活路而已,何必苦苦相逼!”
“先别动手。”
听到李烁这一声质问,春光毕露的陈太后果然眉头一皱,对着已经举起了掌刀准备了结李烁小命的苏嬷嬷命令道。
赤着脚走到苏嬷嬷的身后,和李烁保持了一个绝对安全的距离,陈太后用一种复杂的目光将李烁上下打量了一遍。
“你刚才那话,是什么意思?”
“什么意思你自己知道!”
眼看着自己的嘴遁起了作用,李烁的心里略微松了口气。
刚才在慈宁宫外等待召见的时候,他练习心法的时候就在想着这陈太后的种种。
按说,她这种先帝正宫在新皇继位之后,要是有点什么心思其实是很好弄的。宫里虽然禁止男人初入,但一个名义上的太后,最不济也可以找个太医什么的解解闷不是?
可是这陈太后却热衷于祸害太监,这就他妈的很反常!
众所周知,太监根本就没有什么正儿八经的功能。像陈太后这样拿太监解决春闺之欲,李烁怎么看怎么感觉不像是正常人能做出来的事情。
他本以为这陈太后是个精神病,可刚才见了面却发现虽然这女的烧是烧了些,但大体上看起来精神还没问题。
那么综合种种,这位太后如此频繁的虐杀太监,就只剩下了一种可能——她在自污,或者说是故意在往自己的身上泼脏水,制造一种假象。
联系到此前张进和他说的,这位太后在当今皇帝继位之后长达十年的时间里,凭借娘家外戚把持朝政,最后被当今皇帝成功夺权……李烁觉得她这种反常的行为,应该是在向当今的皇帝示弱……或者说是求活。
这意思很明显;本宫现在已经精神错乱,错乱到需要折磨太监来满足自己变态的欲望,绝对不可能对你产生任何的威胁。
察觉到陈太后果然和自己猜测的差不多,李烁深吸了口气,沉声道;
“太后娘娘,你若是想让当今圣上觉得你对他毫无威胁,我可以帮你。你想要的无非就是让人觉得你已经疯了,需要用太监来纵欲而已。
在我之前,你已经杀了足够多的小太监,我觉得就算是演戏,也可以收一收了。有时候用力过猛,反倒会让人觉得不真实。
你看,我长的还算可人,也没有什么背景。如果你真的想让当今圣上相信你此前所做的一切,留我活一段时间,我可以帮你,让所有人相信你已经疯了!”
随着李烁求生欲拉满的针对性剖析和自我推销,陈太后眉头一挑,捡起了地上的轻纱睡袍披到了身上。
“哦?那我倒是想听听,你想……怎么做?”
饶有兴致的看了看李烁,陈太后此时的表情,像是一只玩弄老鼠的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