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烁并没有死。
就算死，也肯定不是今晚。
尚膳监众人颤抖着收拾完餐盒退出了大殿，确定这慈宁宫附近已经没有外人，陈妙真一下子便从凤榻上起身，三步并作两步的走到了李烁身前。
“刚才那纸条上写的……可是真的？”
肩膀被陈妙真死死抓住，感觉她涂了丹蔻的指甲因为过于激动嵌入了自己的肉里，李烁咧了咧嘴。
纸条上写的是不是真的？
当然不是。
在上一个轮回之中陈妙真跟他说过，随着陈长河战死背嵬军覆灭，陈家在军中的影响已经被赵麟清理得七七八八，陈氏子弟也被赵麟用各种手段铲除殆尽。
或许，在宫外还会有几个旁支的漏网之鱼苟且偷生。但无论如何，对于这些漏网之鱼来说，是绝对不可能冒险联络陈妙真的。
之所以今天写这张纸条，李烁的目的其实还是想着先获取陈妙真的信任，让这个惊弓之鸟别作……稳住不动，至少还不会引起赵麟的关注，能够多苟一段时间。
这么想着，李烁对陈妙真恭恭敬敬的行了个礼。
“回太后的话，陈家主族已经被赵麟残害殆尽，但尚存一些旁支。为了躲避赵麟的清洗，一部分陈氏子弟更名换姓蛰伏了起来，这两年暗中联络了一些陈氏在军中旧交和背嵬军幸存将士，目前他们隐居山野，还算安全。”
听到李烁亲口确认，陈妙真的眼圈当即便红了起来。
“太好了……我陈氏血脉还未曾断绝，仍有旧部愿意追随、这定是兄长在天之灵保佑，保佑我陈氏命不该绝！他们现在在哪儿？过得可还好？现存的是陈氏哪支？”
一连串的问题，将李烁直接问咧嘴了。
在来之前，他倒是根据上一个轮回里得到的信息打了个腹稿，可是面对陈妙真如此细致的询问，他上哪儿知道去？
毕竟纸条上的内容，本来就是他扯的一个谎、
“回太后，小的也不清楚陈氏族人目前的状况。黄河大水之前，陈氏应该是隐居在河间附近的深山里的，但是后来水灾袭来，现在还在不在那里，小的倒是不知了……”
面对李烁含糊的回答，陈妙真脸上的激动一下子消退，目光中的殷切，也变成了警惕。
“既然如此，又是谁……派你进宫联络本宫的？”
感受到陈妙真态度的转变，李烁暗暗骂了一句。
果然，一个谎言要用一百个谎言去佐证。陈妙真疯批是疯批，但智商还是在线的。对于这种执掌过一国，在权力斗争中历练过的女人，寻常的谎话还真就不好应付。
但是不好应付，也得硬着头皮应付，不然自己这一个轮回……可就白铺垫了。
这么想着，李烁再次行礼，镇定道：“太后莫急，小的进宫实属偶然。此前在水灾中，小的全家罹难，被洪水裹胁差点身死。一个面容尽毁的侠士将小的从洪水中救起，并给小的吃食，让小的捡回了这条命。洪水退后，小的提出报答之意，在得知小的是天阉之后，他拜托小的入宫，想办法联络太后和苏嬷嬷。但那位恩人，却没有告诉过小的他的姓名。”
“哦？”
仔细斟酌着李烁这番解释，陈妙真眼神一番摆动后，缓缓问道：“那人多大年纪？”
问这话的时候，陈妙真已经松开了他的肩膀，默默后退了一步。
透过陈妙真身侧的一面铜镜，李烁清楚地看到这个疯女人暗暗对一旁的苏沫打了个手势。
那手势的意思相当明显——一有不对，立刻动手。
知道自己接下来的解释将会影响到今晚能不能活着走出慈宁宫，李烁暗暗叹了口气。
妈的，在这宫中想干点什么，还真是危险。
动不动……就有人想干掉自己。你们宫里边的人能不能稍微平和一点，不要动不动就痛下杀手？
太监的命也是命啊密码的！
在心里将宫中这种不良风气疯狂吐槽一阵，李烁苦笑着摇了摇头，决定再撒一个谎话。
虽然算上穿越之前，李烁几辈子撒过无数的谎话，但是接下来的这个谎话，他觉得无懈可击：
“恩人面容尽毁，听声音的话约莫三十不到。小的也曾问过恩公的姓名，但恩公说知晓他的姓名会给小的惹来麻烦，万一入宫后露出马脚，也会给他带来杀身之祸。但恩公也想到了小的入宫联络到太后，恐难取得太后信任，所以他嘱咐过小的，若是进宫之后见到苏嬷嬷，只需叫她一声阿姐，她自然会知道恩公身份。”
啪嗒！
李烁的话音未落，再次听到那一声“阿姐”的苏沫，手中的一柄银簪，跌落在了大殿的地砖之上。
“不可能……不可能……背嵬军已经覆灭，苏凌他……苏凌是大帅的亲兵，大帅阵亡他怎么可能活着……他……当年大帅的首级被北蛮送回了京城，我和小姐亲眼见过，怎么可能苏凌还活着……他……”
回过身看着苏沫脸色瞬间苍白，忐忑和希望并存的清丽面容上，大颗大颗的眼泪滑落，李烁暗暗的道了一声对不起。
若不是陈妙真实在太难搞，他并不愿拿苏沫那已经死去的胞弟做文章。可要不这么做，就凭陈妙真上一次轮回中那番骚操作，苏沫是必然会被赵麟铲除的。
这也算……救你的命。
深深地看了眼满脸难以置信的苏沫，李烁又回过身，对着陈妙真微微行礼。
“另外，恩公说他跟随过一位大人。那位大人乃是太后的至亲，那位大人临死之前托付恩公，让他想办法照顾好太后，保太后平安。为了避免差池，那位大人告诉过恩公，太后娘娘的足底……有一颗红色的胎痣。”
啪嗒！
这一回轮到陈妙真藏在袖中的匕首跌落在了大殿的地砖上。
听着李烁这一记绝杀，她双腿一软，跌坐在了地上。
“阿兄……阿兄他在临终之际都还在念着小妹。小妹愧为太后，却被赵麟那个伪君子夺权软禁，何德何能值得阿兄如此牵挂……呜呜呜，阿兄……小妹在此立誓，有朝一日定要手刃了赵麟那个王八蛋，替阿兄偿命，为陈家报此血仇！”
看着坐地痛哭，俨然已经打消了所有疑虑的陈妙真，李烁暗暗翻了翻白眼。
手刃赵麟、
你特么还真敢想！
现在赵麟已经完全收回了皇权，你能苟得住不被他当成吉祥物圈禁起来就已经烧高香了。当务之急，还是想想怎么才能安安全全地苟下去吧！
妈的、一共就两人，你们还想玩儿刺客信条那一套，我看你是嫌活得太长了。
“太后，现在不是悲伤的时候。恩人遣小的入宫，是为了给太后当个助力，暗中保护太后万全。进宫这半个月来，小的一直在多方打听慈宁宫这边的动向，听说太后现在的处境不妙。当务之急，还是想出一个对策拿出一个章程，看看怎么才能消除赵麟对太后的忌惮才好。太后要是有什么计策，小的就算舍得这一身剐，也定会配合！”
听到李烁这话，陈妙真终于从悲伤中脱了出来。擦了擦眼泪，她从地上起身，再次抓住了李烁的双手。
可能是将对兄长和故人的思念替代到了李烁身上，和此前的激动不同，这一次陈妙真可温柔多了。看向李烁的目光和刚才相比也染上了一层亲近。
“刚才我听尚膳监那管事称呼你小烁子，以后我便叫你阿烁吧。阿烁你听本宫说，近一年来赵麟那个狗贼已经将陈氏在军中的影响清理得差不多了，我能够感觉到，他对我已经动了杀心。毕竟……我很可能已经是陈龙象最后一个直系血亲了。除掉我，陈龙象这个大乾军神再无后人。以后这天下也只有他赵氏独享荣权。所以本宫打算自污保命，你来得正好，本宫正想找些太监，来制造本宫荒淫无道的假象……”
听到陈妙真的所谓计划，李烁不禁暗暗咧嘴。
他心说大姐你可得了吧，你这骚操作在上一个轮回里已经被证明是个小丑行为了。
不仅没用，还特么把苏沫这个唯一的队友给送了。
不对、不是唯一……还特么有我！
“太后，万万不可！据小的这半个月在宫中打探到的消息，赵麟目前大权独揽，正踌躇满志地想要重整江山夺回燕云。这个时候，他肯定会用到大乾的军将。就算是为了稳定军心，也绝对不会对太后你……这个战神陈龙象的后人下手。若是太后贸然自污，反而会激起赵麟弹压，或对太后安危有损！”
到了这，李烁说的可就不是谎话了。而是他根据上一个轮回中的经历，在这半个月里仔细分析出来的。
陈妙真此前昏招频频，并不是因为她不够聪明，恰恰是因为这慈宁宫被团团围困，与外界隔绝了信息。
现在听到李烁这么一点拨，陈妙真立刻眼睛一亮。
“如你所得消息不虚，那照此说来……那狗贼确实不会轻举妄动。而且……”
陈妙真站直了身体，微微眯起目光透过大殿的窗棂，飘向了远方。
“若是那狗贼真有夺回燕云之志，必然不会对大乾军将过于弹压，会放权一二。如此说来，我陈氏未必没有机会……借着大动干戈之际，东山再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