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了不惹人耳目,李烁没直接将那两个布兜拎出慈宁宫。而是将金锭和紫清丹拆散,用布条贴身绑在了身上。
外面用内衣和宽大的锦袍罩住,除了让他看起来胖了一点之外,丝毫没有破绽。
从慈宁宫出来,漫步在被夜色笼罩的甬道之上,李烁的心眼子正在超速运转。
陈妙真想要他去御马监这事儿,他觉得不太靠谱。
至少现在来说不太靠谱……
按照陈妙真的说法,狗皇帝想要对北蛮用兵夺回燕云十六州,必将重用军队,御马监作为一个军事后勤和情报部门,确实有几率可以和宫外的军将取得联系。
但是这几率有多大,可就不好说了……
根据李烁的了解,御马监虽然在权力上在十二监司里排第二,略微逊色于司礼监。但其体量可是十二监司里面最大的!
其职能之繁杂,监司内当值太监之数量,都是十二监司之最。
御马监庞大到什么程度?
平常的监司,下面管着的可能也就是一两个小司。像尚善监这种规模比较大的,下面也不过就是四个司。但是御马监,足足有六个!
这六个司,分别是负责皇家马场,以及整个大乾范围内战马调配的典马司、负责军械制造储存调配的兵械司、负责部分禁军防务的禁卫司、管理皇家产业的皇庄司、管理皇家仪仗的车架司、以及管理粮草,火药等重要军事物资的甲字库。
这六个司里当值的太监,林林总总就有四五百号人。
就这,都还只是御马监规模的冰山一角。
因为御马监真正能够凌驾于其他监司之上,成为十二监司老二的资本根本不在这六个监司之内,而是在这六个监司之外的西厂,以及……覆盖整个大乾边军和各地守军的监军系统!
西厂是完全由宦官建设并掌控的情报部门,负责对大乾内部,特别是江湖和各地守军的情报搜集。不算最基层的西厂探子,有品级的西厂太监就有三百余人。
而按照大乾军律,每个千户所以上的军制单位,都必须配备一个御马监下派过来,拥有直接参奏权力,可以直接调配当地西厂情报系统的宦官监军。
这部分监军太监,也有二百多个——且都是四品以上,武功境界在凝罡境以上,踏入高手行列的太监!
身上这一百两的金锭和二十五颗紫清丹,或许可以作为敲门砖让自己在御马监谋个差使。但具体去哪个司,李烁可不敢保证。
为啥不敢保证啊?
因为有件事情李烁刚才没有对陈妙真说,就是自己认张进做干爹这件事情。
若是陈妙真知道他已经拜了干爹,估计也就不会有让他混进御马监这个决定了。
因为相比于其他监司,御马监是整个皇宫十二监司里最注重纽带的地方!简直就是大乾的烟草和电力……进入御马监,要是不认个好干爹,估计银子给的再多,也就是去皇庄管管田产,或者去典马司下面的马场养养马、
想要真正接触御马监的情报或者是监军系统,这就不是银子能办到的事儿了——得获得御马监大太监,甚至是皇帝的信任、
和陈妙真暗中牵连,且已经和张进绑定,李烁还真没有那个胆子往御马监跟前凑合。
毕竟一个操作不好,自己就又得重开了……
一面在心中盘算着,李烁一面回到了尚善监。
虽已入夜,但尚善监仍然一片灯火通明。作为宫内的伙食供应部门,尚善监即便是在晚上也有近半数的太监当值。
一来,是明早的餐点许多都是名贵食材,需要连夜烹制。二来,皇帝和一些妃嫔可能有夜宵的需求,需要留出灶房以备传唤。
拿着腰牌验过了身份,李烁走进了尚善监的大门。然而他刚刚跨进门槛,就听到了一声怪叫。
“哎呦!小烁子,你还活着?太后娘娘没怎么着你?”
一抬眼,李烁就看到了满脸惊诧的洪寅,和他身旁站着的齐富。
看到李烁,齐富的脸上也是满脸的惊喜。
“哎呦、谢天谢地你回来了,咱家这还想着去内官监一趟,和张公公知会一声……让他想想办法去慈宁宫那边救救你呢。回来就好,回来就好、多亏你没出什么事儿,来咱家这第一天就出个三长两短的,咱家可怎么跟张公公交代?”
眼看着这二人快步向自己走来,害怕身上的金锭和紫清丹露馅,李烁赶忙躬身见礼挡住了想要上前拍打自己的二人。
“让齐公公,洪公公忧心了。小的没事儿……太后今天的气儿不顺,留下小的本想着寻个撒气地。刚才小的也以为今晚是要丧命慈宁宫了,但也算是小的运气好,慈宁宫中的那位苏嬷嬷也是河间人士,听小的说着一口乡音,她许是感到亲切,给小的说了几句好话。太后消了气,倒也没有再做为难。”
“那就好、那就好……以后当差可得小心着点儿,这次是你运气好遇到了贵人。要是再有下次,你这条小命可保不准就得交代在那了。”
听到李烁的解释,齐富长长地松了口气。
见他确实没有什么事情,齐富又交代了几句后便就回了值房。
像他这种监丞,其实是没有当值或者不当值一说的。就像张进一样,值房既是办公场所也是居所。目送齐富走远,李烁转过头看向了洪寅。
作为班头,洪寅和齐富就不一样了。虽说他是负责向后宫送膳的班头之一,可品级上还只是个八品的长随。在各个监司里,这其实就是个最小的头头。
在待遇上和九品的奉御也差不多,需要两班轮换。所以洪寅送完了膳却仍然没有下值休息,完全就是因为李烁刚才被留在了慈宁宫,他作为班头需要向上汇报并且善后……
看了看这位苦逼的打工人,李烁淡淡一笑,对洪寅拱了拱手。
“劳洪公公担心了,小的日后一定倍加小心着伺候贵人们,不会再令洪公公忧心。”
“哎、进了宫的都是苦命人,说这些都是屁话。我进宫五年多了,伺候了贵人们这么长时间我算是看透了,贵人们若是想要找个撒气儿的,你就算是伺候得再好她也能挑出来毛病。你啊,倍加小心是一方面,没事儿去找神宫监请个佛像,烧烧香拜拜佛,多请佛祖保佑就得了。”
好家伙,之前在宫里遇到的都是技术流,你这直接来个玄学流!
对这宫中的规矩,你理解的倒是有点小巧思啊!
听到洪寅的吐槽,李烁不禁咧嘴一笑。
想到怀中绑着的那些金锭,他神色一动。
“洪公公,您进宫这么多年,知不知道在这后宫之内……有没有什么地方,能买些东西啊?”
面对李烁的打听,洪寅眉头一皱。
“买什么东西?吃的穿的监司里边都管。饿了就去饭堂,衣服鞋帽要是坏了破了就去监司里报备要套新的,你还缺什么东西不成?不会是刚才在慈宁宫,你吓尿了裤子吧?”
“不不不、”
眼看着洪寅低头打量自己的裤子湿没湿,李烁赶紧摆手,道:
“小的并不是缺这些东西,而是想着来了尚善监当了差,等几天不当值时回内官监去拜见一下干爹。总不能空着手回去不是?正巧小的这存了点银票,想要给干爹买点礼物啥的。”
“嗨、你说这个啊。”
李烁没尿裤子,洪寅倒是挺失望似的,站直了身子,很懂行的说道:
“那就得看你有多少钱了、要是你想花个三五十两银子对付一下,每月的十五和月末两天直殿监后身那条胡同里有个内侍和宫女们自发出的小集市,里边卖什么的都有,运气好的话能淘换到各宫里流出来的小玩应。要是想花个几百上千两银子讨你干爹一个欢心的话……你等二更过后去尚宝监找老黄。
他那儿的物件大多都是有头有脸的公公们寄售的,那里边不乏一些价值连城的宝贝。不光是宝贝,只要你有足够的银子,老黄那里能买到的东西,超乎你的想象。只是这样价钱嘛……嘿嘿,还是那句话——你得有‘足够’的银子。嘿、我瞧你这意思,想要去他那儿逛逛?”
说到尚宝监老黄,注意到李烁的眼睛一亮,洪寅忽然嘿嘿一笑,快速问到。
意识到这是洪寅的试探,李烁连忙收了心神,憨笑着摇了摇头。
“洪公公高看小的了,小的只是第一次知道,原来宫里还有这么神奇的地方。可至于去那儿消费……小的暂时还没那么大的实力。不瞒洪公公说,此前干爹收我当干儿子的时候,内官监的几个长随公公随了点份子,一共能有二百多两……眼下距离月末没几天了,我还是等到时候去直殿监胡同瞧瞧,给干爹淘弄点儿能把玩的物件好了。”
虽然洪寅目前表现的像是个老好人,可已经在这宫里经历过两次轮回,被弄死过两次的李烁不敢大意。
一入大内深似海,从此良善是路人。
在这种人均带恶人,谁的目的都不单纯的深宫大内,李烁可不敢把自己的底细透露给任何人。
和洪寅又寒暄了几句,李烁便告辞回了尚善监给他安排的耳房。
和内官监那边的条件差不多,耳房也是一张能容得下十几个人睡觉的大通铺。只是李烁所在的这间耳房里住的都是膳房里的伙夫,恰好这个月都是晚值。
安静清冷的耳房内,李烁默默地将身上绑着的金锭取了下来。放到自己的铺改下压好之后,他拿起了一颗紫清丹,趁着夜深人静塞进了口中。
待到紫清丹的药力发挥,李烁盘膝而坐,调动起了体内的真气。
随着紫清丹的药力渗入丹田,李烁周身八道阴脉在黑夜中在皮肤下隐隐鼓胀起来。
在上一个轮回之中,靠着张进传授的心法以及过量的紫清丹药力催动,李烁的境界已经踏入通脉境。
而九阴绝脉中的八脉都已贯通,如今只差最后一步——贯通第九脉,便可彻底掌控九阴绝脉,将天赋彻底激活。
他深吸一口气,按照此前张进传授的口诀,将全身真气汇聚于脊椎末端。刹那间,一股极寒之意自丹田爆发,如万载玄冰逆冲而上,直逼第九脉关隘。
紫清丹的药力此时已经完全激发,蓬勃的真气如怒涛般冲击他位于百汇的第九脉。然而,那道脉门却似无底深渊,不仅未被撼动,反而疯狂吞噬着激发的真气。
感受到紫清丹的药力甚至都正在被那第九条阴脉所吸收,如同泥牛入海般消失,李烁面色骤变。
他想要收功,却发现已经灌注到其他八条阴脉中的真气已不受控制。如决堤之水,源源不断地被第九脉抽走!
从外面看去,他的皮肤迅速结出冰霜,呼吸凝滞,连心跳都变得迟缓。
只不过短短一炷香的时间,李烁体内的全部真气,就已经被那如黑洞般的第九条阴脉吸得一干二净!
“怎么会……”
大通铺上,全身都结了一层淡淡寒霜的李烁睁开了眼睛。
看着自己已经发出青色的双手,感受到丹田处空空如也的气茧,他满脸的凝重。
之前在修炼的时候,每一次以真气冲击阴脉,哪怕是没有冲脉成功,他也会有一种经络被梳理之后的酣畅。但是这一次,他只觉得像是一口气撸了十几管一样,整个人被掏空!
虽说武人体内的真气是可以再生的,好好修炼心法,加以药力配合将养上三五日就能将真气补回来,但是这身体里全部真气都被抽走的感觉,实在是太难受了。
就像是一个奥运冠军,突然有一天走路都脚软,这种感觉让李烁意识到肯定是哪里出了问题。
“莫非,是张进传授给我的口诀我记错了?或者是哪里运气运得不对?还是说……在上个轮回最后,那超量的紫清丹,给身体带来了损伤,随着境界一起带到了这一个轮回?”
皱着眉头,思索了好半天,李烁也无法确定问题到底出现在哪儿。
就在这个时候,忽然一阵隐隐约约的梆子脆响,从宫墙之外传来。
“咚咚!咚咚!”
“亥时二更,平安无事。天干物燥,慎防灯烛~!”
听到宫墙之外,更夫那在深夜中回荡的唱更,李烁深吸口气从大通铺上跳下了地。
今天修炼的不对劲儿,心法他是不敢再往下修了。想着刚才洪寅跟他说的尚宝监老黄,李烁抿起嘴唇掀开了被褥。
这些金锭放在身上肯定是不行的,匹夫无罪怀璧其罪,他现在尚善监这边还没有什么根底,居住的又是人多且杂的耳房通铺,这些东西留在身上就是个祸患。
想着洪寅说尚宝监老黄时语气中的羡艳和向往,李烁目光一定,将那十条金锭全都收入怀中,悄悄推开了耳房的后窗,翻身了出去。
子时的宫墙内,起了一层淡淡的雾气。
抱着怀中十根金锭,尽量不发出声响,李烁贴着朱红高墙的阴影一路疾行。
金锭在怀中沉甸甸地坠着,像一颗不安分的心脏。
宫灯的烛光在长长的甬道两侧晃成模糊的晕圈,巡夜的禁军从远处走过,军靴和身上的甲胄随着他们的步伐发出阵阵闷响。
躲避着夜巡的禁军,李烁闪身拐进一条岔道,一路穿行约莫一炷香的功夫便来到了尚宝监的门禁之前。
皇宫各宫之间晚上都是设有门禁的,值守这些门禁的都是各监司的内侍。
想要过门禁,就需要眼看腰牌。来到宫禁之前,遥遥看着肃立在宫禁外的一个身影,李烁屏住了呼吸。
洪寅只跟他说二更之后来尚宝监找老黄,可是眼巴前的景象却让李烁觉得自己有点受到刚才练功不顺的影响,冲动了。
这特么,连宫禁都进不去,上哪儿找老黄去?
再说老黄在哪儿,长什么样他都不知道,这不扯呢吗?
“树后的朋友,深夜造访,可是有事?”
就在李烁懊恼自己一时冲动的时候,那肃立在宫禁前的身影,突然开口。
自知已经败露身形,被吓了一个哆嗦的李烁赶紧从树后走了出来。
“唐突公公了、小的……小的只是晚上难以入睡,出来瞎逛逛。不想扰了公公值夜,罪过罪过、”
面对李烁的解释,那道躬着身,双手插在袖子里的身影呵呵一笑。
“出来瞎逛的咱家见得多了,不过出来瞎逛怀里还揣着金锭子的,可是不常见。朋友,要不然寻个安静处,和咱老黄好好聊一聊?”
尚宝监偏门的歪脖槐后,看着那道自称老黄的身影站直身子,李烁暗暗一惊。
他现在的位置,距离门禁少说有二百步,约莫二百米的样子。在这样的距离,能清晰的听见自己身上几乎微不可查的金锭摩擦,这人不说武功境界如何……光是这份耳力就不比寻常!
虽说出发点有点偏差,但确定这值夜的就是洪寅口中的老黄,李烁心下一横,便走了上去。
自称老黄的那道身影没再说什么,只是带着李烁从门禁处拐了两道弯,便到了一处看起来有些破败的偏房之前。
进了房间,点了油灯,门缝里立刻探出半张蜡黄的脸。
那是一张满是褶子的老脸,缺了拇指的右手攥着盏绿釉宫灯,幽幽的灯光又映出了被褶子堆叠出来的笑容。
“朋友,进来说话吧。好几天都没有生意了,不知小友来老黄这里,想要买些什么?”
“这、”
在来之前,李烁以为老黄这里的景象,差不多就是那种拍卖行之类的场所。琳琅满目的东西陈列在架子上,可供人挑选议价。
但是随着老黄进了屋,他才发现实际情况和自己想象的完全不一样。
一眼看上去,这就是一间年久失修的偏房,里边别说什么珍奇宝贝,就连一件像样的家具都没有。
没有货物,让人怎么知道买什么?
“黄公公……这屋里什么都没有……您这有什么东西要卖的?”
“呵呵呵、”
面对李烁的疑惑和不解,老黄露出了几颗稀疏的黄牙,笑了。
“小友第一次来老黄这,不知道规矩是正常的。老黄这破屋确实什么都没有,但也什么都有。”
“这怎么说?”
“意思就是……来老黄这里的客人,也从来不是看老黄这里有什么。而是他们想要什么,找老黄就可以得到。只要……有足够的钱。所以小友来老黄这,想要的是什么?”
幽幽的宫灯前,看着老黄那张淡然却又格外令人感到笃定的老脸,李烁抿起了嘴唇。
自己想要什么……要说自己最想要的,就是结束这该死的轮回,回到自己原本的世界,继续当自己好不容易当上的总经理!
只是这样,肯定无法满足。
除了这个之外……是问问去御马监的事儿?还是说……
就在李烁犹豫的功夫,老黄也在打量着他。
借着宫灯幽幽的光芒,看到李烁脖子上一块还没有散去的寒霜,老黄的眉头忽然一挑。
“小友到老黄这来,或许并没有做好功课,是临时起意。不过嘛……老黄倒是有件东西想要卖给小友,这件东西作价百两黄金。”
“什么东西?”
听到老黄主动推销,李烁眉头一皱。
“呵呵,这暂时就不能告诉小友了。老黄这里的规矩,是先钱后货。不过嘛,我这间东西绝对不会让小友失望的。或许,能救小友的命。”
唔?
李烁的眉头一挑。
能救命?
扫了眼老黄那胸有成竹的老脸,李烁暗暗琢磨片刻,从坏中掏出了那十根金锭。
哐。
沉甸甸的金锭,砸在了老黄的面前。
笑呵呵地将金锭收起,老黄挑了挑宫灯中的烛芯。稍微亮了的灯光,将他脸上的沟壑照得更加清晰了。
扫了眼李烁脖颈上的那块寒霜,老黄乐道:
“小友现在武功境界应该已经步入通脉境,小友练武应该没有多长时间,能够取得如今的境界,和小友特殊的体质有莫大关系。若是老黄没猜错的话,小友应该是身怀九阴绝脉。”
“你怎么知道?”
被一眼看穿,李烁的心下一凛。
一种被人扒光了展出的感觉,从他的心底油然而生,让他忍不住后退了一步。
“小友莫慌,老黄还看得出来;小友应该是修炼的一门奇特心法,与这九阴绝脉相辅相成。这门心法,让小友很快地打通了八条阴脉。唯独这第九条阴脉,迟迟未能打通。”
“确实如此,黄公公,可否告诉我这是为何?是不是我哪里练错了?”
“呵呵呵、非也。”
面对李烁急切追问,老黄笑呵呵地摇了摇头。
“不是小友练错了,而是这心法本就如此。教你心法的人……想要你的命。”
什么?
听到老黄如此这般说到,李烁瞪大了眼睛。
张进,想要我的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