瞧着楚江被副将匆匆唤了出去，蓝时心中估摸着他一时半会儿回不来，便轻轻捋了捋衣袖。他向来不喜让人跪着受训，于是温和地说道：“起来说话吧。”
楚蓝瞥了一眼义父，仿佛早已习惯了他这忽冷忽热的变脸速度。她揉了揉膝盖，方才跪得着实不轻，疼得她直龇牙咧嘴，口中应道：“是。”
蓝时微微弯起秀眉，眼中带着一丝调侃，说道：“我那徒弟究竟有什么好，竟让蓝儿你日日惦记。”还说什么喜欢，甚至扬言要嫁给他？
琅王虽说是帝后嫡嗣，可母亲早亡，兄长也已离世，如今孤身一人深陷在这风云变幻、暗流涌动的帝王家。
自古以来，夺位之争向来残酷无比，血亲反目成仇、手足相互残杀，放眼望去，皆是血染金殿、白骨皑皑的凄惨景象。
楚蓝低垂着头，心中思绪万千，她也说不清楚，只是心中所念、脑中所想，全都是他。
不过，这般心里话，她自是不能跟义父说的。
蓝时目光深邃地看着她，问道：“倘若在夺位之争中他败了，你又当如何？”
一旦失败，等待他的，不是被流放至千里之外的苦寒之地，便是一杯致命的毒酒，终究难逃一死。
楚蓝眼神坚定无比，毫不犹豫地说道：“他不会败的！”
因为她坚信，只要有她在，他就不会输。
倘若他没有逐鹿天下的能力，她便愿成为他手中的利刃，为他披荆斩棘，扫除一切障碍，助他登上那至高无上的皇位，君临天下。
倘若他缺乏治国理政的才能，她便会手把手地教导他，终有一天，他会成长为一位真正的帝王。
蓝时又接着问道：“若是为了他，要搭上整个楚、蓝两族，你又该作何抉择？”
楚族历代皆为忠臣，蓝族则是后起之秀，一文一武，皆是戎国社稷的肱骨之臣，深受君主的重用，也为天下人所敬仰。
楚蓝微微抿了抿嘴唇，轻声说道：“义父，您这是不信女儿吗？”倘若真有那么一天，她楚蓝愿自请除去姓氏，以保全两族的清誉，绝不会苟且偷生！
清誉？
蓝时闻言，不禁苦笑。他们又怎会仅仅在乎家族的清誉和颜面呢？不过是心疼蓝儿喜欢上了不该喜欢的人，担心她从此踏上一条无法回头的不归路罢了。
蓝时再次开口问道：“为什么偏偏是他呢？”
楚蓝没有直接回答，而是反问道：“义父，您觉得三位王爷中，谁最适合登上皇位呢？”
随后，她有条不紊地分析起来：
身处乱世，五皇子确实有能力担当大任，可不能忘记，他的生母是被伯爷所杀，这背后的恩怨情仇，势必会对局势产生影响。
那位越王，虽有明君的品德和治国的才能，无奈却是个体弱多病的人，常年与药为伴，难以支撑起长久的统治。
蓝时转动茶杯的手突然一顿，眼中闪过一丝清冷与沉默，紧紧地盯着楚蓝。
她这一番话，往好听了说，是心系国家和百姓，从大局出发；可往难听了说，却已是大逆不道之言。
楚族世代为臣，即便曾经临危受命监国摄政，辅佐皇帝也是轻车熟路，可这般事情，从来无人敢公然提及。
可楚蓝却敢说！
大概只能用“不知天高地厚”来形容她了。
但或许，她也会成为楚族未来的一个变数。
她真的已经长大了。
心思深沉有城府，腹有诗书气自华。
蓝时突然发现，他已经有些看不透这个女儿了。
就如同当年，他也看不透那五皇子一样。
他害怕蓝儿会在权力的漩涡中迷失自我，不再是那个他熟悉的女儿。
良久，蓝时放下手中的杯子，合上了书，缓缓说道：“倘若有一天，他终究还是负了你呢？”
到那时，他已是高高在上的帝王，倘若女儿在宫中过得不如意，楚、蓝两族即便想要护她周全，可隔着那威严的宫墙，也是鞭长莫及，无能为力。
楚蓝神色凝重，语气沉重地说道：“那便只能怪女儿识人不清、遇人不淑了。”
就在这时，一阵慌乱急促的脚步声由远及近，隔着门便传来那人气喘吁吁的声音：“相爷！少将军！五皇子来了，奴们实在拦不住啊！”他们也着实不敢阻拦。
五皇子来得匆忙，一手背在身后，宽大的广袖随风翻飞。衣裳微微散开，头冠也有些倾斜，看样子似乎是自己策马疾驰而来。
他面色凝重，眼中难掩紧张之色。神色清冷，可眉间的担忧却怎么也藏不住。
看来是遇上了什么棘手的事情。
五皇子瞧见蓝时，也顾不上他们昔日的恩怨，急忙说道：“阿弃丢了！”整个皇宫他都找遍了，甚至连琅王那里他也去寻过了。
可还是没有阿弃的踪影。
阿弃那孩子长这么大，待得最多的地方是书房，去过最远的地方是钟楼，玩得最好的朋友是练飞……
戎曌心中十分害怕那调皮的小兔崽子偷跑出宫，万一遇到那些丧尽天良的人贩子可就糟了，所以他不敢声张此事。
此番前来将军府，也是想借些人手帮忙寻找。
蓝时也很少见到小皇孙，唯一的一次，大概是在那寒冬腊月的时候。
那次的印象极为深刻——
小小的一团跪在御花园中，天空正飘着鹅毛大雪，他冻得小脸青紫苍白，浑身瑟瑟发抖。
蓝时当时还以为是哪个小奴才犯了错。没想到皇上一听，急急忙忙亲自赶过去，将小团子抱回了寝殿，还立刻传了太医。
他这才知道，原来这就是皇孙殿下。
小团子懂事得很，不哭也不闹。肉嘟嘟的小脸十分可爱讨喜，可蓝时实在不明白，为何五皇子会如此狠心责罚他。
原本，蓝时以为五皇子并不在乎自己亲儿子的死活。可今日一见，似乎也并非如传闻中那般漠不关心。
虽说他与五皇子关系不睦，可稚子无辜。
念及于此，蓝时还是拿出了鹤眠给的令牌，召集了将军府大半的侍卫，全力寻找小皇孙的下落。
“多谢丞相！”这是戎曌第一次以一个父亲的身份向蓝时行礼致谢！
待戎曌匆匆离开后，蓝时向楚蓝解释道：“阿弃，姓戎！”他是五皇子和已逝五皇子妃所生的嫡子，也是五皇子唯一的儿子。
“五皇子很爱小皇孙吧！”楚蓝轻声说道。
“小皇孙叫什么？”她又问道。
“阿弃啊！”蓝时答道。
阿弃！阿弃！
听着这个名字，楚蓝心中想着，五皇子究竟是有多讨厌这个儿子，才会取这样一个名字啊。